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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绝顶来怪客 密室读奇文(4)


  老者正暗喜得手,忽然当的一声,手中一震,一枚暗器打在断剑之上。虽然暗器形体很小,但打来力量奇大,一撞之下,自己竟把握不住,只觉虎口一痛,断剑竟自脱手。温青本已吓得面容失色,这时喜极而呼,纵到袁承志身后,拉着他的手臂,似乎要他保护模样。

  那老者姓荣名彩,是龙游帮的帮主,在浙南一带,除了石梁派五祖等寥寥数人,武功要数他为高。他与人交手从不携带兵刃,十指练就大力鹰爪功,比普通刀剑还更厉害,那知被袁承志一枚暗器竟把手中兵刃打落,真是生平未遇之奇耻大辱,当时面红过耳,同时暗暗心惊,心道:“这小伙子怎么有如此手劲?”那大汉和妇人也已看出袁承志本领惊人,心想反正金子已被丢入江中,今日有这硬手在这里,无论如何占不到便宜,不如交代几句场面话,就此退走。

  那妇人叫道:“老爷子,咱们走吧,冲着这位袁朋友,今日就饶了这娃儿。”温青叫道:“见人家本领好,就想走啦,专门欺软怕硬,羞也不羞?”袁承志眉头一皱,心想这人刚刚脱险,马上这样尖酸刻薄,不给人留丝毫情面。那妇人果然给他说得很是狼狈,动武又不是,不理又不是。毕竟荣彩比较老辣,笑道:“这位老弟功夫真俊,乘此月白风清,咱俩来玩一趟拳脚如何?”他自知在大力鹰爪功上浸淫垂二十年,论本领已是炉火纯青的时候了,心想:这姓袁的本领再好,在拳脚上也决不能输给他。

  袁承志心想:“如和他过招,虽说不致输与他,但一动手,就助定了温青。可是这个人心胸狭隘,刁钻狡猾,未见得是益友,我何必为他而无谓结怨。”于是一拱手道:“晚辈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一点点微末小技,如何敢与老前辈动手。”荣彩微微一笑,心想:“这少年倒很会做人。”他乘此下台,说道:“袁朋友太客气了!”狠狠瞪了温青一眼,说道:“终有一天,教你这娃儿知道老夫的厉害。”转头对大汉与那妇人道:“咱们走吧。”温青道:“你有多大厉害,我早就知道啦。见到人家功夫好,就是不敢动手!”他嘴上丝毫不肯让人,而且立意要挑拨他与袁承志过招。他看出来袁承志武功得自真传,荣彩不是他敌手。这一来不但荣彩很是尴尬,连袁承志心中也自发恼。

  荣彩怒道:“这位袁朋友年纪虽轻,可是很讲交情,来来来,咱们来玩一手,别让无知小辈说我没胆子。”袁承志道:“老前辈何必和他一般见识,他是说玩话。”荣彩道:“你放心,我决不和你当真。”温青冷冷的道:“还说不怕呢,没动手,先套交情,赶快还是别过招的好。我活了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哼,哼,这样什么?我可说不上来啦。”荣彩怒气冲天,一掌劈面向袁承志削来,待劈到门面,倏地收回,叫道:“袁朋友,来来来,我请教请教你的高明招术。”

  到了这个地步袁承志不能不接,长衣也不宽下,纵到船头中间,说道:“老前辈掌下留情。”荣彩道:“好说。好说。你进招。”袁承志知道再谦逊,那就是瞧人不起,展开五行拳,一拳当胸打去。荣彩和旁观三人本来都以为袁承志武功有独到之秘,那知使出来的竟是武林中最普通不过的五行拳,敌对三人登时意存轻视,温青脸上不自禁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荣彩心中暗喜,双掌如风,连抢三个攻势,满拟自己的大力鹰爪功江南独步,三四招之间就可破去对方的五行拳,那知袁承志轻描淡写的化解了开去。再拆数招,荣彩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对方用的虽是普通拳术,但每一招中含劲不吐,意在拳先,举手抬足之间有一股极大力量蕴藏在里面。

  五行拳本来以猛攻为主,但袁承志毫不抢攻,护卫全身,使荣彩双掌欺不近身去。荣彩心中焦躁,心想对方明明让着自己,可是如被温青说穿了老脸却挂不住了,蓦地拳招一变,改掌为抓,一伸手就是五指向对方要害处抓去。一招一式,比前更快。袁承志心道:“此人鹰爪功到此地步,也非一朝一夕之功,我要给他留下颜面,如不让他一招,只怕温青还要说嘴。”眼见荣彩右手向自己肩头抓来,故意并不退避。

  荣彩大喜,心中倒并不想伤他,只拟把他衣服撕破一块,就算赢了一招,那知一抓到他肩头,突觉他肌肉滑溜异常,像水中捉到一尾大鱼那样,一滑就被他滑了开去,心中正自一惊,袁承志已跳出两步,说道:“我输了!”荣彩拱拱手道:“承让,承让!”温青道:“他是真的让你,你知道就好啦!”

  荣彩脸一板,正待发作,忽然岸上火光晃动,数十个人手执火把奔来,其中一人叫道:“荣老爷子,把那小子擒到了吧?咱们把这小子剐了,给沙老大报仇!”温青见对方大队拥到,虽然胆大,也不禁惴惴自危。荣彩叫道:“刘家兄弟,你们两人过来!”岸上两人应声走到岸边,见大船离岸很远,扑通两声跳入江内,捷如游鱼般游到船边,单手在船舷上一搭,扑地跳了上来。荣彩道:“那包货色给这小子丢到江内去啦,你哥儿俩去捡起来!”说着向江心一指,刘氏兄弟跃向江心,潜入水内。温青一扯袁承志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快救救我吧,他们要杀我呢!”

  袁承志一回头,月光下只见温青脸现愁苦之色,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气,就点了点头。温青拉住他的手道:“你把铁锚拉起来,我把他推下江去。”袁承志还未答应,只觉得温青的手又软又腻,柔若无骨,这时荣彩已注意到他们在窃窃私议,回头相望。温青把袁承志的手捏了一把,突然举起船头桌子,向荣彩等三人推去。那大汉与妇人正全神望着刘氏兄弟潜水取金,出其不意,背上被桌子一推,惊叫一声,齐齐掉下水去。

  荣彩忽地跃起,一掌抓来,五指嵌入桌面,用力一拉一掀,格格两声,温青握着的桌脚已经折断。荣彩见大汉与妇人在水中挣扎,知道他们不会水性,这时江流正急,刘氏兄弟离他们很远,不及过来救援,忙把桌子往江中一拋,让他们攀住了不致沉下,随即双掌一错,向温青劈面打来。温青提了两条桌子腿当双鞭使用,护住门面,口中急叫:“快拉啊!你。”

  袁承志提起铁链,运用内力,向上一提一拉,那只大铁锚“呼”的一声,离岸向船头飞来。荣彩和温青各各大惊,赶忙向两侧跃开,回头看袁承志时,气定神闲,手中托住铁锚,缓缓放在船头。铁锚一起,大船登时向下游流去,与岸上众人慢慢远离。荣彩见袁承志如此功力,不敢多说,双足一顿,倏地向岸上跃去。袁承志看着他的身法,知道他跃不到岸上,举起一块木板,向江边掷去。

  这一下劲力方位无一不恰到好处,荣彩往下落时见下面茫茫一片水光,正自惊惶,突见一块木板飞到,恰恰落在脚下水面之上。荣彩心中大喜,左脚在木板上一借力,一跃上岸,暗暗感激袁承志的好意,同时也不禁佩服他的功力,自己人先跃出,他一块木板飞掷下来,居然能及时赶到,而且地位凑得那么准,实在不易。温青“哼”了一声道:“又要你卖好啦!到底你是帮我呢还是帮他?让他在水里浸一下不好吗?又不会淹死人。”袁承志知道这人古怪,懒得再理,心想这种人少招惹为妙,自己救了他性命,他不但毫无感恩,反而这样无礼的数说自己,于是也不接口,回到舱里睡了。

  第二天下午,船到衢州,袁承志谢了龙德邻,取出一两银子给船老大。龙德邻一定要代付,袁承志推辞不得,只得又作揖相谢。温青对龙德邻道:“我知道你不肯给我代付船钱,哼,你就是要付,我也不要你的。”从包裹中取出一只十两重的银元宝来,掷给船老大道:“给你。”船老大见这样大一只元宝,吓得呆了,说道:“我找不出。”温青道:“谁要你找?都给你。”船老大不敢相信,说道:“不用这许多。”

  温青骂道:“你啰唆什么?我爱给这许多就给这许多,你招得我恼起上来,把你船底上打几个窟窿,教你这条船沉了!”船老大昨晚见他力杀数人,狠辣异常,不敢多说,连谢也不敢谢,把元宝收了起来。温青又在桌上打开包裹,只见一阵金光耀眼,十两一条的金条总有两三百条,他右掌在这堆金条当中切了下去,把金条分成两堆,把一堆仍旧包在包裹,背在背上,双手把另一堆金条推到袁承志面前,说道:“给你!”袁承志大惑不解,说道:“什么?”

  温青笑道:“你当我真的把金子抛到江里去吗?傻死啦!让他们去摸,摸来摸去只是衣服包着的一块大石头。”说着格格大笑,只笑得前仰后合,伏在桌上身体发颤。袁承志自叹老实,心想这人年纪比自己还轻两三岁,连荣彩这种老手也给他瞒过,于是说道:“我用不着,你都拿去,我帮你又不是为金子。”温青道:“这是我送给你的,又不是你自己去拿的,何必装伪君子?”

  袁承志不住摇头。龙德邻虽是富商,但黄澄澄一大堆金子放在桌上,一个人一定不要,一个人硬要他拿去,这种事情却从未见过,不由得瞧得呆了。温青怒道:“不管你要不要,我总是给了你。”突然跃起,纵上岸去。袁承志出其不意,呆了一呆,连忙飞身追出。他身法比温青快得多,只见尘沙不起,如一只大鸟般抢在温青面前,双手一拦,说道:“别走,你把金子带去!”温青向右,他拦在右面,温青向左,又被他抢先挡住。温青几次闯不出,发了脾气,一掌向他劈面打来。

  袁承志举左掌轻轻一架,温青已自抵受不住,向后连退三步,方才站住。他知道无法冲过,忽然往地下一坐,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袁承志大奇,连问:“我震痛了你吗?”温青“呸”了一声,忽地收泪跃起,承志不敢再追,眼送他的背影在江边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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