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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谈笑任侠见名士(3)


  哈合台与顾金标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在嘴头比武,从来只听人有“纸上谈兵”,这种口上搏斗却真是闻所未闻。只听见袁士霄道:“右进‘明夷’,拿‘期门’。”张召重道:“退‘中孚’,以凤眼手化开。”袁士霄道:“进‘既济’,点‘环跳’,又左掌掌印‘曲垣’。”

  张召重神色紧张,顿了片刻,道:“退‘震四’,又退‘复’位,再退‘未济’。”哈合台低声道:“怎么他老是退?”滕一雷向他榣摇手。只听两人越说越快,袁士霄笑吟吟的神色自若,张召重额上黄豆大的汗珠不断渗出来,有时一招想了老半天才勉强化开。关东三魔都想:“如果真是对敌,哪里有容你思索余地,只要慢得一慢,早就被人点中穴道了。”

  两人口上又拆了数招,张召重道:“旁进‘小畜’,虚守中盘。”袁士霄摇摇道:“这招不好,你输啦!”张召重道:“请教。”袁士霄道:“我窜进‘贲’位,足踢‘阴市’,又点‘华盖’你解救不了。”张召重道:“话是不错,但你既在‘贲’位,只怕用肘撞不到我的‘华盖穴’。”袁士宵道:“不信,就试试!小心了。”右腿飞起,向张召重膝上三寸处“阴市穴”踢到,张召重反身跃开,叫道:“你如何伤我……”语声未毕,袁士霄手一伸,已点中了他胸口“华盖穴”,他胸口一痛,立时咳嗽不止,忙伸手在左胸推宫过血,咳嗽方停。袁士霄笑道:“如何?”

  众人见他身子微动,手指一颤已打中对方穴道,武功真是深不可测,尽皆骇然。张召重神色沮丧,不敢再行倔强,道:“在下听袁大侠吩咐就是。”陈正德道:“你这功夫,在武林中也是顶儿尖儿的了,请教阁下万儿。”张召重道:“在下姓张名召重,不敢请教三位。”陈正德道:“啊,原来是火手判官。袁大哥,他是马真道长的师弟。”袁士霄点点头道:“嗯,他师兄不及他。咱们走吧。”一马当先,向前驰去。

  驼羊群中还有许多马匹,张召重与哈合台挑了两匹骑了,六人押着队伍跟着袁士霄而去,驰了一会,张召重问陈正德道:“老爷子,狼很多呀,怎么个捉法?”关东三魔也在惴惴不安,很是关切,陈正德道:“你们瞧袁大侠的手势行事,几头小狼,有什么可怕的,真是没出息。”

  张召重就不再问,心想他既这样十拿九稳,难道我就示弱于他?其实陈正德也不知袁士霄如何捉狼,只是老气横秋的借口胡吹,他想起狼群之凶恶时,实在也是懔懔危惧。关明梅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心中暗暗好笑。

  跑了一阵,袁士霄兜转马头,对众人道:“这里的狼粪很是新鲜,狼群过去不久,大概向西二十多里,就可和这群恶鬼遇上。再走十里,大家都换一匹生力坐骑。”众人点头答应,袁士霄又道:“等狼群追到,我当先领路,你们六位三人在左,三人在右,把驼马赶在中间,别让它们四散乱逃,以免狼群分散。”滕一雷最为精细,正想询问详情,袁士霄已转头向前,各人驰了十八九里,狼粪越来越新鲜,关明梅道:“狼群就在前面。怎么它们听到了这么许多驼马的叫声,竟不追来?”陈正德道:“这也真奇了。”再走数里,地势陡变,只见群山围绕,中间一座白玉高峰参天而起。

  天山双鹰久在大漠,知道这玉峰的各种神奇传说,只见阳光斜照,被玉峰一映,登时幻为七色,奇丽不可方物。袁士霄叫道:“狼群走进这迷宫里去了,咱们别进去,进了就出不来。大家鞭打驼马!”各人举起马鞭,往驼马身上抽去,一时驼鸣马嘶之声大作,过了多时,一头大灰狼从丛山中奔了出来。袁士霄长鞭一挥,在空中劈啪抽击,高声大叫,纵马向南疾奔,天山双鹰、张召重、关东三魔六人押着大队驼马跟在他身后。

  奔出数里,后面狼嗥之声大作,陈正德回头一望,只见灰越越的一片,不知有几千几万头饿狼张牙舞爪的追来。他纵马追上张召重与关东三魔,只见他们虽然强自镇定,但都脸色苍白。哈合台眼中如要喷血,狂叫吆喝,用蒙古语催赶驼马,他是牧人出身,熟悉驼马性子,有几匹驼马要离队奔逃,都被他或用口叫,或甩鞭打,全部驱赶归队。关明梅赞道:“哈大哥,好本事!”

  狼群虽然凶狠顽强,但奔跑的长力不够,十多里后,已抛得不见踪影,再跑出十多里,袁士霄叫道:“休息一会吧!”众人下马喝水吃肉,哈合台把驼马赶在一块,袁士霄见他约束牲口的本事极好,笑道:“多亏了你。”等到狼群迫近,驼马队已经休息了好一会。这样追追停停,一直向南跑了一百余里,前面尘头起处,两名维人猎户跑到,叫道:“袁老爷子,成功了吗?”袁士霄道:“来啦,来啦!你叫大伙儿预备。”两名猎户掉头先行。众人见前面有了接应,放下了一大半心。

  奔不多时,只见大漠上出现了一座沙城。那城高逾四丈,圆圆的不知有什么用。再奔近时,见城墙上有一狭小入口,袁士霄一马当先,进了入口,大队驼马都跟了进去。驼马队将尽,群狼也已掩至。天山双鹰和哈合台都跟进了沙城,张召重驰到门口,稍一迟疑,马鞭一拉,从边上绕了开去。滕一雷和顾金标见状,也勒马绕开。成千成万头饿狼不住冲进沙城,向驼马扑咬,等到最后一批狼群进城,突然胡茄大鸣,两旁沙沟里猛然抢出数百名维人来。他们背上都负了沙袋,涌向城门,纷纷抛下沙袋,片刻之间,已把门口堵死。

  张召重见他们拍手欢呼,心想不知那个老头儿怎样了,见数十名维人站在沙城墙顶,于是飞身下马,沿着踏级奔上墙顶,只见那些维人手持长索,正在把袁士霄等四人吊上去。他向下一望,吓了一跳,那沙城径长数百丈,内面城墙光溜溜的毫无落脚之处,是用泥砖细心砌成,数百匹驼马和成千成万头饿狼挤在沙城之中,撕咬嗥叫,模样惨烈异常。袁士霄和天山双鹰站在墙顶,哈哈大笑,得意已极。

  陈正德道:“狼群为害天山南北,数百年来毫无办法对付,袁大哥这番大功真是造福百世。”袁士霄道:“咱们在这里吃了维族老哥们几十年饭,今日总算有一点小小报答。”他隔了一会道:“如果不是大家齐心合力,靠我一人哪里办得到。单是造这沙城,差不多整整化了半年时光。”关明梅道:“这些恶狼也真能捱饿,全部饿死,只怕还得很长一段时候呢。”袁士霄道:“可不是吗?还要这许多驼马先让这些畜生饱餐了一顿。”

  众维人见狼群已围进沙城,十天半月之后,势必全部死灭,不禁歌声大作,唱歌相庆。几名首领更向袁士霄等极口称谢,拿出羊肉和马乳酒来招待。那为首的维人道:“翠羽黄衫在黑水围困清兵,咱们在这里围困狼群,等狼群一灭,咱们就帮她去了……”他话未说完,突然望见张召重站在远处,身上却是清官装束,很是疑惑,但想他既与袁士霄同来,也不便多问。

  陈正德道:“袁大哥,我有一件事非说不可,你可别见怪。”袁士霄笑道:“哈,你临到老了,居然学会了客气。”陈正德道:“你的徒弟人品太坏,可得好好管教管教。”袁士霄一愣道:“什么?家洛?”陈正德道:“不错!”把他拉在一旁,将陈家洛先欺骗霍青桐,后来又移爱她妹子的事,说了一遍,袁士霄怒道:“家洛很讲信义,绝无此事。”关明梅道:“那是我们亲眼见到的。”袁士霄一怔,这才信了,怒火大炽,叫道:“我受他义父重托,从小把他抚养到大,哪知他人品如此卑劣,我将来有何面目见沈大哥于地下?”关明梅见他十分气苦,眼中泪珠莹然,想是内心难受失望已极,正想出言相劝,袁士霄叫道:“咱们去找这三人来当面对质,我绝不容他欺心负义。”

  关明梅低声道:“大家当面把话说个明白,那最好不过,别把话藏在心里,一藏就是十几年,害了人家,也害了自己。”袁士霄闻弦歌而知雅意,这数十年来,他日夜深悔自己少年时意气用事,以致好好一对爱侣不能成为眷属。眼前的关明梅虽然满头白发,但在他心中,所见到的仍是她十八九岁时那个明眸皓齿、任性爱娇的大姑娘。他眼望远处,叹了一口气道:“咱们今日还能见面,我也已心满意足,这一辈子总算是快快活活的过了。”

  关明梅望着渐渐在大漠边缘沉下去的太阳,缓缓说道:“什么都讲个缘法。从前,我常常很难受,但近来我忽然高兴了。”她伸手去替陈正德大褂上一个松了的扣子扣上,接着道:“一个人天天在享福,却不知道这就是福气,总是想着天边拿不着的东西,哪知道最珍贵的宝贝就在自己身边。现在我是懂了。”陈正德红光满面,神采焕发,望着妻子。关明梅走到袁士霄身边,道:“一个人折磨自己,折磨了几十年,什么罪也应该赎清了,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罪。我很快活,你也别再折磨自己了吧?”

  袁士霄不敢回头,突然飞身上马,说道:“去找他们吧!”天山双鹰乘马随后跟去。

  张召重见三个强敌忽然离去,登时精神大振。乾隆皇帝派他来寻访陈家洛和香香公主,这两人不知有否膏于狼吻,必须去访查确实,以便回报。他想:“姓陈的小子和这两个女人要是都被狼吃了,那没话说。如果还活着,那小子武功只比我稍逊一筹,霍青桐一帮他,我马上要败,还是撺掇三魔同去为妙。”

  于是一拉顾金标的袖了,两人走开几步。张召重低声道,“顾二哥,你想不想那美人儿?”顾金标以为他存心讥嘲,怒道:“你要怎样?”张召重道:“我和那姓陈的小子有仇,要去杀他。你如同去,那美人就是你的了。”顾金标迟疑了一下道:“只怕这三人都被狼吃了……老大又不知肯不肯去?”张召重道:“要是被狼吃了,那是你没福消受。你老大么,我去跟他说。”顾金标点点头,心想:“老大又不好女色,不见得会肯同去吧。”

  张召重走到滕一雷跟前,说道:“滕大哥,我要去找那姓陈的小子算账。要是你肯助我一臂之力,他那柄短剑就是你的。”如此宝物,学武的人哪个不爱?滕一雷想,就算陈家洛被狼吃了,那短剑也必吃不下去,当下就答应了。张召重大喜,只听滕一雷叫道:“老四,咱们走吧。”

  哈合台正在沙城墙顶与众维人谈论狼群,听见老大叫他,转头叫道:“哪里去?”滕一雷道:“去找红花会陈当家他们。要是他们尸骨没被吃完,就给他们安葬了,也算是大家相识一场。”哈合台自与余鱼同及陈家洛相识之后,对红花会的英雄人物很是钦佩,听滕一雷说要去给陈家洛安葬,自表赞同,当下四人向众维人讨了干粮食水,上马向北,循着原路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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