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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谈笑任侠见名士(2)


  三人慢慢前行,跨过一堆堆的白骨,转了两个弯,前面果然出现一间大殿,三人走到殿口,见大殿中也到处都是骸骨,刀剑散满了一地,想来当日必曾经过一场激战。香香公主叹道:“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恶斗,大家太太平平,高高兴兴的过日子不好吗?”

  三人走进大殿,陈家洛突然觉得一股极大力量把他的短剑一拉,当的一声,短剑竟尔脱手,跌在地下。同时霍青桐身上佩的长剑也挣断佩带,落在殿上。这一下完全出于意料之外,三人吓了一大跳。霍青桐俯身拾剑,腰刚弯平,突然衣囊中数十颗铁莲子嗤嗤飞出,铮铮铮的打在地上。

  三人齐都大吃一惊,陈家洛与霍青桐都是一身好武功,出自本能的向后跃开数步,双掌一错,准备迎敌。陈家洛更把香香公主拉到了身后,但向前一望,什么动静也没有,陈家洛用维语叫道:“晚辈们避狼而来,并无他意,冒犯之处,请多多担待。”

  隔了半晌,无人回答,陈家洛心想:“这里主人不知用什么方法能将咱们兵刃凭空击落,更能将她囊中铁莲子吸出,这种绝顶武功别说见所未见,也是闻所未闻。”又高声叫道:“贵主人请现身见面,好让晚辈们参见。”只听见大殿后面传来了他说话的回声,此外仍是毫无声息,霍青桐惊讶稍减,走上前去想把长剑拾起,哪知那柄剑竟如钉在地上一般,费了很大一股劲才捡了起来,手一个没抓紧,又是当的一声被吸了回去。陈家洛灵机一动,叫道:“这地底是磁山。”

  霍青桐道:“什么磁山?”陈家洛道:“我小时听一个到远洋航过海的家人说,极北之处有一座大磁山,能把天下悬空之铁都吸得指向南北。他们飘洋过海,全靠罗盘指南针,铁针所以能够指南,那就是这磁山之力了。”霍青桐道:“你是说,因为这地底有一座小小的磁山,所以把咱们兵刃暗器吸在地上?”陈家洛道:“不错,再试一试吧。”他拾起短剑,和一根折下来的椅脚一齐平放在左掌,右手一松,那短剑立即射向地下,插入石中,木头的椅脚却纹丝不动。

  陈家洛道:“你瞧,这磁山的吸力着实不小。”他把短剑捡起,用力紧紧握住,叹道:“黄帝当年造指南车,在雾中大破蚩尤,就是在于知道了磁山的吸铁之力,古人的聪明才智,真让今人景崇无已。”香香公主不知道黄帝的故事,陈家洛简略的跟她说了。

  这边霍青桐却又叫了起来:“快来,快来!”陈家洛抢过去看,见她指着一具骸骨,这骸骨身上衣服和肌肉都已烂去,但骨格形状却仍完整,骸骨右手抓着一柄白色的长剑,刺在另一具骸骨身上,看来他是用这白剑将下面这个人杀死的。霍青桐道:“这是一柄玉剑!”陈家洛将玉剑轻轻从骸骨手中接过来,那骸骨支撑一失,登时垮作一堆。

  那玉剑刃口磨得很是锋锐,和钢铁之物不相上下,只是玉质虽坚,如与五金兵刃相碰,总不免损伤,似乎不切实用。陈家洛正在暗暗称奇,霍青桐姊妹在殿中又寻到了大大小小成百种玉制的武器,刀枪剑戟都有,只是形状很是奇特,与中土习见的迥然不同,他潜心推究这些玉器的用途,霍青桐忽道:“我知道啦!”微微一顿道:“这山峰的主人不知为了什么,如此处心积虑,布置周密。”陈家洛道:“怎么?”霍青桐道:“他仗着这座磁山,把敌人兵器吸去,然后命部下用玉制兵器加以屠戮。”

  香香公主道:“瞧呀,这些攻进来的人穿了铁甲,那更加是被磁山吸住,爬也爬不起来了。”她见姊姊还在沉思,道:“这不是很清楚了吗?你还在想什么呀?”霍青桐道:“我就是不懂,既然他们都被拿玉刀的人杀死了,怎么这些拿玉刀的人,又都死在他们身旁?”陈家洛也早就在推敲这个疑团,一时无法揭破。霍青桐道:“咱们再到后面去瞧瞧。”香香公主道:“姊姊,别去啦!”霍青桐一怔,见她面现恻然之色,伸手挽住她的臂膀道:“别怕!那边或许没有死人了。”

  走到大殿后面,见是一座较小的殿堂,殿中情景尤为可怖,数十具骸骨一堆堆的纠结在一起,骸骨大都直立如生时,有的手中握有兵刃,有的却是空手。陈家洛道:“别碰动他们!这样的死法,中间一定有什么古怪原因。”霍青桐道:“这些人大都是你砍我一刀,我打你一拳,同时而死。”陈家洛道:“武林中两位高手相搏,如果功力悉敌,确是常有同归于尽的,但这许多人都是如此,那就令人大惑不解了。”三人继续向内,转了一个转,推开一扇小门,眼前突然大亮,只见一道阳光从上面数十丈高的壁缝里照射进来。阳光到临之处,是一间石室,大概当年建造者是依据这道光线而在玉峰中间凿的。

  他们在黑暗之中待了这么久,突然见到阳光,虽只一线,也大为振奋。这阳光经了两个曲折才照射进来,所以从山缝间望不到头顶上的蓝天。石室中有玉床、玉桌、玉椅,都雕刻得十分精致,床上斜倚着一具骸骨。石室一角又有一大一小的两具骸骨,大人的头骨被劈成了两半。三人望着这副情景,不禁呆了半晌,陈家洛熄去火把,道:“咱们就在这里歇歇吧。”取出干粮清水,各自吃了一些,霍青桐道:“那些饿狼不知在山峰外要等到几时,咱们和它们对耗,粮食和水要尽量节省。”三人数日来从未松懈过一刻,此时到了这静室之中,不禁困倦欲睡,片刻之间,都在玉椅上沉沉睡去了。

  且说张召重与关东三魔见狼群一窝蜂般疾追陈家洛等而去,虽觉两个如花美女膏于狼吻未免可惜,但自己脱离大难,却也庆幸自喜。四人坐下休息,把火圈中的死狼拿来烧烤而食,滕一雷见树枝又将烧尽,懒得去采,把干了狼粪拨在火里,过不多时,一丛黑烟冲天而起,虽经风吹,却是袅袅不散。

  正饱餐狼肉之际,忽然东边又是尘头大起。四人见狼群又来,忙去牵马,这时只剩下了两匹马,那都是关东三魔带来的,张召重伸手挽住一匹马的缰绳,哈合台纵身扑到,也抢住缰绳,喝问:“你想干吗?”张召重一掌正待打出,只见滕一雷和顾金标都挺兵刃迈上前来。张召重的长剑已被陈家洛削断,手中没了兵刃,急中用诈,叫道:“忙什么?那不是狼!”关东三魔回头一望,张召重已翻身上了马背,他一瞥之下,见烟尘滚滚中竟是大群驼羊,毫无饿狼踪迹,随口说谎,岂知说个正着。他本拟上马向西奔逃,这时下不了台,兜转马头,反向烟尘之处迎了过去,口中叫道:“我上去瞧瞧。”

  奔了不及一里,只见迎面一骑马急驰而来,冲到跟前,乘者缰绳一勒,那马斗然停住,张召重心中暗赞:“好骑术!”乘者是一个灰衣老者,见他是清军官佐装束,用汉语问道:“狼群呢?”张召重向西一指。这时大队驼羊已蜂拥而来,后面一个秃头红面老者,一个白发矮小老妇骑着马押队,只听见羊咩马嘶之声,乱成一片。张召重正要叙话询问,关东三魔已牵了马过来,他们见了那灰衣老者,立即恭敬施礼,说道:“又见着您老人家啦,您老人家可好?”那老者“哼”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不好。”原来他就是天池怪侠袁士霄。

  天山双鹰那天清晨舍下陈家洛与香香公主之后,想起霍青桐病体未痊,急着赶回去看视,走了两天,忽然遇着天池怪侠赶着大群驼羊而来。陈正德为了讨好爱妻,过去着实亲热。袁士霄见这老头子忽然改了性,关明梅则在一旁微笑,觉得很是奇怪,陈正德道:“袁大哥,你赶这一大群驼羊到哪里去啊?”袁士霄白眼一翻道:“我给你弄得倾家荡产了呀。”陈正德奇道:“怎么啊?”

  袁士霄道:“上次我买了这许多骆驼牛羊,满想把为害沙漠人众的狼群引到陷阱里去,哪知……”陈正德笑道:“哪知给我这糟老头子好心,坏了你的大事。”袁士霄道:“不是吗?我有什么办法?只好再弄钱去买驼羊啊!”陈正德笑道:“袁大哥化了多少钱,兄弟陪还你的。”他妻子忽然对他温柔体贴之后,他往常暴躁妒忌的性格竟尔大变,一心要使妻子欢喜,所以对袁士霄特别迁就,以求补过。袁士霄道:“谁要你赔!”陈正德道:“那么我们给你效一点小劳!听你差遣,一同去找狼如何?”袁士霄向关明梅一望,见她微笑点头,就道:“好吧!”于是三人赶了驼羊,循着狼粪的踪迹,一路寻来。这天忽见远处狼烟冲天而起,而且地下狼粪越来越多,只怕狼群就在左近,有人被困求救。忙朝着烟柱奔来,才遇见了张召重与关东三魔。

  张召重不知这三老是何等样人,但见三魔对他们执礼甚恭,心知必非寻常人物。袁士霄在当地察看了一回,对四人道:“咱们去捉狼,你们都跟我来。”

  四人吃了一惊,怔住了说不出话来,心想这老儿莫非疯了,见了狼群逃避还来不及,居然说去捉狼。关东三魔曾受他救命之恩,又知道他有一身惊人武功,不敢怎样,张召重却鼻子中“哼”了一声道:“我还想再吃几年饭,恕不奉陪。”说了转身要走,陈正德大怒,一把向他腰里抓来,喝道:“你不听袁大侠的话,莫非想死?”张召重运力右掌,一招“烘云托月”,手腕一翻,下肘转了一个小圈,拍的一声,向陈正德手手上打去。刚要打到,日光下只见他五指犹如鹰爪,似乎指甲上还套着钢套,心里一惊,幸而他招术迅捷,一掌尚未打到,立即收转,变招握拳向他手腕猛击。陈正德一抓不中,也是一拳打了下来,两人手臂相格,功力悉敌,不分上下,各自震开了三步,心中都暗暗称奇,心想怎么在大漠之中竟会遇上如此高手。

  张召重喝道:“朋友,请留下万儿来。”陈正德骂道:“凭你也配做我朋友!你到底听不听袁大侠的吩咐?”张召重一招之后,已知他本领与自己相若,但他口口声声称那灰衣老者为“袁大侠”,十分尊敬,看来那人武艺更高。到底袁大侠是谁?一时却想不起来,心想武林中仅有浪得虚名之辈,莫被他轻易骗过了,不过自己要是倔强不从,他们联起手来,自己孤身绝不能敌,当下不亢不卑的道:“在下要先请教袁大侠的高姓大名,如确是前辈高人,一切自然无不遵命。”

  袁士霄道:“哈哈,你倒要考较起老儿来啦!老儿生平只考较别人,从不受人考较。我问你,刚才你使‘烘云托月’,后变‘雪拥蓝关’,如果我左面给你一招‘下山斩虎’,右面点你的‘神庭穴’,右脚同时踢你的膝弯之下三寸,你怎么对付?”张召重呆了一呆,答道:“我下盘是‘盘弓射雕’,双手用擒拿法反扣你的脉门。”袁士霄道:“守中带攻,那也是武当门的高手了。”

  张召重一惊,暗想:我只使了一招,答了他一句话,他竟然知道我的派别。只听见袁士霄道:“当年我在湖北时,曾和马真道长印证过武功。”张召重心中一震,脸如死灰。袁士霄又道:“我右手以绵掌的‘阴手’来化解你的擒拿,左肘直进,撞你前胸……”张召重抢着道:“那是大洪拳的‘肘锤’。”

  袁士霄道:“不错,可是这‘肘锤’是虚招,待你含胸拔背,我左掌突发,反击你的门面。当年马真道长就躲不开这一招。后来我们互相切磋了一个多月才分手。”张召重潜心思索,过了一会道:“如果你变招快,我自然来不及,我要用‘鸳鸯腿’攻你左胁,使你不得不闪避收招。”袁士霄哈哈一笑道:“这招用得不错,当今武当门中大概武功以你为第一了。”

  张召重忽道:“我随即用手点你胸口‘玄机穴’!”袁士霄喝道:“好!攻势绵如江河,的是高手。我踏西北‘归妹’位攻你下盘。”张召重道:“我退‘讼’位,进‘无妄’,点‘天泉’。”顾金标和哈合台听他们两人满口古怪词句,大惑不解,哈合台一扯滕一雷的衣襟,悄声道:“他们说的是什么黑话?”滕一雷道:“不是黑话,那是伏羲六十四卦方位和人身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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