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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霍霍青霜万里行(5)


  余鱼同昂头也喝:“不说怎样?你有种就在胸口上给我一叉。我们红花会给我报起仇来可不像你这样脓包,到今天连仇人是谁也不知道。”顾金标气得只是抖叉,连声咒骂。哈合台道:“你如认为我这朋友还可交,那么请你告诉我。”

  余鱼同见这批人中只有哈合台对他有友善之意,于是说道:“你们干吗不去问韩文冲?不过他不在洛阳,现在和威震河朔王维扬一起在杭州。”滕一雷道:“当真?”余鱼同喝道:“我几时说过假话?”哈合台见他虽然被擒,反而越来越强项,对他更是敬佩,把滕一雷和顾金标拉在一边道:“再逼他也无用,放了他吧。”顾金标道:“咱们放他,江湖上还道关东六魔不敢惹红花会,依我说,毙了算啦。”滕一雷道:“毙了也没好处,咱们就奔杭州去找韩文冲,把他带着,在路上慢慢套问,总要问个水落石出,再杀不迟。”顾金标道:“好,就是这样。”

  滕一雷回来对余鱼同道:“我们把你带到杭州去和韩大哥对质。要是你说的不错,我们就放你。”余鱼同想道:“这很好,一路上不遇救援,也总有脱身之策。”于是点头答允。滕一雷向言伯乾一举手,说道:“后会有期。”转身要走。

  言伯乾纵上一步道:“慢来,慢来。这人是咱们一起擒住的,就这样便宜的让你带走吗?”哈合台怒道:“你要怎样?”言伯乾自忖,己方虽有四人,但对方三人武功高强,自己虽然还可对付,师弟和徒弟就不行了,用强不能取胜,于是说道:“他射瞎了我一只眼,现在我只剜他两只眼抵账,人就让你们带走。”

  滕一雷和顾金标心想,擒拿余鱼同他确也有功劳,而且眼见他是官府的人,何必多结对头,他要剜余鱼同双眼,让他剜就是;而且余鱼同没了眼睛,带他上路时反而方便,不愁他会逃走,当下并不阻拦。言伯乾右手食中两指“双龙抢珠”,向余鱼同双目截了过来。余鱼同退后一步想避,顾金标执住他身子向前一推,使他动弹不得。

  且说陈家洛等一行沿着河岸向西,只见遍地沙砾,尽是大水过后的遗迹,黄沙之中,偶然还可见到几根白骨,想见当日波涛自天而降,老百姓挣扎逃命,终于葬身泽国的惨状,大家不禁恻然。陈家洛吟道:“安得禹复生,为唐水官伯,手提倚天剑,重来亲指画!”心想:“白乐天这几句诗真是忧国忧民,气魄非凡。咱们红花会现在提剑只是杀贼,哪一日提剑指画而治水,这才是咱们的心愿。”

  不一日来到潼关,徐天宏和章进两人分头到各处街头墙角查看,并不见有余鱼同留下的记号,知道他尚未到达。他们不想打扰别人,就在一家客店中住了下来,一连住了三日,始终不见余鱼同到来。徐天宏和章进到水陆两路码头查问,都说不见有这样一位秀才相公。到第四日,大家一计议,都觉事有点蹊跷,只怕中途出了乱子。潼关一带占码头的帮会是“龙门帮”,红花会和他们素无交往,大家都担心余鱼同着了他们道儿,于是徐天宏拿了自己名帖去拜访龙门帮的龙头大哥上官毅山。那上官毅山一听徐天宏来访,知道他是红花会七当家,江湖上有名的武诸葛,连忙迎接出来,徐天宏说明来意。上官毅山道:“我们久慕贵会仁义包天,只是贵会一向在江南开山立柜,无缘结交。如果我们知道贵会十四当家在黄河中坐船,一定好好接待。我马上派人去查问。”他当着徐天宏之面,派了八名弟兄出去,叫他们四人到黄河中查询,四人沿黄河两岸迎接下去,一见余十四当家,马上接待到潼关来。

  徐天宏见他十分义气,郑重道谢。上官毅山留他在家中居住,徐天宏一定不肯。下午上官毅山前来回拜。陈家洛怕惊动官府,所以都回避不见。上官毅山当晚大排筵席,给徐天宏接风,遍邀当地武林豪杰作陪。潼关武林人士识得周仲英的人很多,听说徐天宏是名震西北的铁胆周的女婿,更是倾心结纳。有些人私下议论,武诸葛名闻江湖,哪知竟是如此瘦弱矮小,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众人见徐天宏谈吐豪爽,很够朋友,都油然生敬仰之心。

  第二日下午,上官毅山又到客店拜访,说手下人并未找到余鱼同,但得了一点线索。

  徐天宏忙问是什么线索。上官毅山道:“据水路上的兄弟报知,因为征西大军赶运军粮,所以黄河中封船,只怕余十四爷被粮运阻住了。”徐天宏放了一点心,道了劳。到得晚间,上官毅山又亲来通知,说陆上弟兄报知,孟津大街的醉仙楼上十天前曾有过一件案子,有一个相貌怕人的秀才和人打架,把酒楼打得一塌胡涂。徐天宏一惊道:“那一定就是咱们的余十四弟,后来怎样?”上官毅山道:“兄弟派去查访的人还没回来,这是他叫人带上来的消息,所以详细情形不大清楚。”徐天宏道:“上官大哥对我们如此尽心,真是感激万分,兄弟给你引见几位朋友。”于是到隔壁房里把陈家洛、文泰来、骆冰、章进、周绮都请过来和上官毅山相见。

  上官毅山一听红花会总舵主和四当家都亲自到了,欣喜异常,双方互道仰慕。陈家洛道:“余十四弟为人精细,绝不会使酒闹事,他既与人打架,一定是遇到了仇家,咱们快奔孟津去。”文泰来道:“对,咱们今晚就走。”上官毅山道:“各位来到潼关,兄弟本应一尽地主之谊,现在既有急事,兄弟随伴各位同走一遭。”陈家洛见他很讲义气,也不客气推辞。上官毅山带了两名副手,众人乘马急奔孟津而去。

  一路打尖赶路,不必细表,文泰来骑了白马,越众当先。众人离孟津还有一百多里路时,文泰来已回头迎上,说道:“我已到醉仙楼打听过。酒保说确有这么一回事。和十四弟打架的是本地的一个大绅士,叫什么孙大善人,还有几个衙门里的捕快。”上官毅山奇道:“孙大善人今年已六十多岁了,一向对人客客气气,怎会和他打架?”陈家洛道:“后来怎样?”文泰来道:“后来的事那酒保吞吞吐吐的说不明白。”陈家洛道:“好,咱们快去。”众人催马前行,过了两个多时辰已到了孟津。

  上官毅山到醉仙楼去找老板。那老板见是龙门帮的龙头大哥,忙不迭的摆酒招待,丝毫不敢隐瞒,但所说的也和文泰来打听的差不了多少。那老板指着栏杆和板壁上的兵刃所砍痕迹,说是那天打斗所留下来的。

  原来那日言伯乾要剜余鱼同双目,眼见他手指将要戳到,哈合台忽地伸手,一把抓住言伯乾后心衣服,猛力向后一拉,把他拉得退后数尺。言伯乾武功也非泛泛,突觉背后敌人来袭,左掌斜立,向后一撩,啪的一声,击在哈合台右腕之上。哈合台一痛,疾忙放手,两人各自纵出一步,拉开架式便要放对。彭三春抖开三节棍站在师兄旁边。滕一雷一跃,跳在中间,铜人一摆,说道:“咱们好朋友莫伤了和气。”

  哈合台对言伯乾道:“你要报仇,等我们的事了结之后,你再去找他,我们谁也不帮。现在你要胡来,那可不行。”滕一雷知道哈合台性情梗直,说过了话,绝不轻易改变,虽然这样办自己不很赞成,但在外人面前,自己兄弟之间不能争辩,免得被人笑话,当下站在旁边不作一声。言伯乾知道用武不能取胜,气忿忿的收了双环,说道:“终有一天我取了他的双眼给你瞧瞧。”哈合台道:“那很好,再见啦。”关东三魔押了余鱼同就走。言伯乾给徒弟解开被点了的穴道,心头很不服气,暗暗跟在后面。

  巳牌时分,滕一雷等到了孟津,找了一家酒楼吃饭。这家酒楼建筑精雅,楼头写了四个大字:“醉仙酒楼”。滕一雷要了酒菜,要余鱼同同席吃饭。刚喝了几杯酒,只听见楼梯上一阵脚步响,涌上来七八名衙门里的捕快,和一个衣饰异常考究的老人。那老人叫下许多酒菜,宴请捕快。捕快和酒保都叫他“孙老爷”,言下很是恭敬,大概他是当地有面子的缙绅。

  过了一会,又上来四个人,哈合台一见倏然变色,原来是言伯乾师徒跟着来了。余鱼同装作不见,神色自若的只有饮酒。滕一雷对哈合台道:“老四,咱们到关内来是给老三他们报仇,你怎么反而尽护着仇家,老三在九泉之下怕要怪你呢。”哈合台道:“我怎么护着仇家?我不过见他是条汉子,不许别人胡乱作贱。要是查明他真是仇家,我首先就取他性命。”顾金标道:“这里到杭州路远着呢,他们……”他说着向言伯乾等嘴一呶:“又不死心,一路跟着,让他们剜了他眼睛就是,否则路上必出乱子。”哈合台只是不依,三人吵嚷了起来。

  哈合台势孤,一向又是听大魔滕一雷指挥惯了的,拗不过他们,气忿忿的站起来道:“老大、老二,我先走一步,在杭州等你们。这个人的事我不管啦!”饭也不吃,大踏步下楼去了。顾金标伸手拉他,被他一摔手,险险跌了一交。原来哈合台自幼熟习蒙古摔跤之技,随手一摔,都是劲道十足。

  滕一雷道:“老二,莫理他,他是牛脾气。你看住这个人。”顾金标拔出匕首,翻转藏在腕底,低声对余鱼同道:“你要逃走,我先给你几个透明窟窿。”余鱼同置之不理。滕一雷走到言伯乾桌边去打招呼、套交情。

  余鱼同见哈合台一去,知道惨祸已迫在眉睫,灵机一转,忽然心生一计。这时酒保送上一大碗热腾腾的黄河鲤鱼羹上来,顾金标喝了一口,叫道:“老大,这羹很鲜,快来喝吧。”余鱼同伸出羹匙,也去搯羹,手伸近时突然在碗底一抄,把一碗热羹劈面倒在顾金标脸上。

  顾金标正在尝鱼羹美味,哪知变起俄顷,一碗热羹突然飞来,眼上鼻上全是羹汤,痛得哇哇乱叫。余鱼同不等他定神,一掀起桌子,碗筷菜肴,全倒向顾金标身上。顾金标眼睛睁不开,哪能避让,头脸上又受了好几处伤。那边滕一雷和言伯乾等瞧见,忙纵过来救援,余鱼同又掀翻一张桌子,阻住他们来路。他心中暗忖,此时虽可脱逃,但逃不多远,一定又会被他们追及,唯一办法是找一个地方躲避,以待外援,而最稳妥的躲避之处却是官家的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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