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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剑气沉沉发龙吟(1)


  乾隆道:“叫康儿来。”一名内侍掀帘出去,带了一个少年进来。陈家洛看这少年就是和他形貌相似之人。他站在乾隆身旁,神态十分亲密,不似其余大臣那样畏缩。乾隆道:“传李可秀。”内侍传旨出去,一名武将进来叩见,说道:“奴才杭州将军李可秀叩见圣驾。”乾隆道:“那红花会姓文的匪首怎样了?”陈家洛听得谈到文泰来,更是凝神倾听,只听见李可秀道:“他受伤很重,奴才正在延医给他调理,要等他神智恢复之后才能审问。”乾隆道:“要小心在意。”李可秀道:“奴才不敢有丝毫怠忽。”乾隆道:“你去吧。”李可秀叩头退出。

  陈家洛轻声道:“咱们跟他去。”两人轻轻溜下,脚刚着地,只听见厅内一人喝道:“有刺客!”一道灰影直窜出来。陈家洛与赵半山奔至外院,混入士兵队中。只听见竹梆声大作,登时大乱。那枯瘦老者率领了七八名蓝衣壮汉,手执兵刃四处巡视。那老者目光炯炯,东张西望。

  陈家洛早已背转身去,慢慢移向门旁。那老者突然大喝:“你是谁?”伸手向赵半山抓来。赵半山双掌“如封似闭”,将他一抓化开去,脚下向门边冲去。那老者紧紧跟随,一掌向赵半山背心劈下来。这时赵半山已到门口,听到背后拳风,一矮身,正要回手迎敌,陈家洛已把上身兵勇的号衣脱下,反手搂头向那老者盖了下去。老者伸手拉住,两人用力一扯,一件号衣断成两截。

  陈家洛把那半截号衣一挥,一运气,号衣“啪”的一声,直向那枯瘦老者打去,同时脚下毫不停留,笔直向门外窜出。那老者也真了得,伸手一抓,又在半截号衣上抓了五条裂缝,身子如影随形,跟在陈家洛背后,刚跨出门,迎面一名兵士头前脚后,平平的当胸飞来,原来是被赵半山抓住掷过来的。那老者左臂一格,将那兵士撇在一旁,仍旧追了出去,就这样慢得一慢,眼见敌人已闯出抚衙。同时后面二三十名侍卫一窝蜂般赶出来。那老者喝道:“大家保护皇上要紧,你们五人跟我去追刺客。”他手向五名侍卫一指,自己施展轻功,追到街上。只见两个黑影在前面屋上飞跑。

  那老者一纵身也上了屋,一口气奔过了数十间屋,和敌人相距已近,正要喝问,忽然前面屋下数声呼哨,敌人似乎来了接应。那老者艺高人胆大,并不在意,仍旧鼓劲疾追,前面两人忽然下屋,站在街心。那老者也跳下屋来,双掌一错,迎面向陈家洛抓去。陈家洛不退不格,哈哈笑道:“我是你主人好友,你这老儿胆敢无礼!”那老者在月光下看清楚了陈家洛面貌,吃了一惊,缩手说道:“你这厮果然不是好人,快随我去见圣驾。”陈家洛笑道:“你敢跟我来吗?”

  老者稍一迟疑,心砚忽从陈家洛身旁窜出来,戟指骂道:“你这老不死,今天竟想抓我,我家公子看你主人面上,不来和你计较,我也看着我家公子面上,让你一让,你还在这里撒什么野?”那老者怒吼一声,其快如风,已欺到心砚身旁,一抓抓住他的手臂。心砚只感到手臂如一只熏红了的铁钳钳住,又痛又热,动弹不得。陈家洛和赵半山齐各大惊,双双来救,那老者把心砚一抛,两掌分敌来人,心砚在空中打了一个跟斗,轻飘飘落下地来,他不敢再逞口舌。呼哨一声,当先便走。

  这时后面五个侍卫也都赶上来了,陈家洛和赵半山向西退走。只听见前面不住有呼哨之声,那老者叫道:“追!”前面三人,后面六人,直向西湖边奔去。湖边是旗营驻防之处,俗称旗下,那老者自忖那是官府力量最雄厚的地方,敌人逃到那边,正是自入死地,于是放心赶来。

  六个人追到湖边,只见陈家洛等三人跳上一只西湖船,船夫举桨把船荡入湖中。那老者见岸边另有一只游船,和五名侍卫一齐落船,见船梢坐着一个船娘,青帕包头,一身素衣,身材似乎十分苗条。那老者道:“快开船,追上前面的船,重重有赏。”那船娘笑道:“怎么?半夜三更还游湖吗?我们当家的上岸去了,马上就回来啦,你们几位等一等成吗?”一名侍卫不耐烦,一刀把系船的绳索砍断,另一名侍卫花枪一撑,那只西湖船就离岸数丈,掉过头来。

  那船娘笑道:“啊哟,从来没见过这样性急的游湖客人,真是一点也不懂风雅。”那老者不理她,一味催促追赶。船娘举桨划船,眼见前面那艘游船向苏堤桥洞下划去,一名侍卫拿起一块船板,帮着拨水,两船渐近,忽然湖旁残荷丛中,垂柳影下,轻轻的滑出五艘船来,中间一艘特大,朱漆栏杆,碧绿船篷,是一艘十分精致的游艇,艇上一人呼哨了一声,陈家洛一提气,纵到了游艇之上。心砚也跃到艇里,取出一件白纺绸长衫给他穿上,陈家洛一人站在船头,手中折扇轻摇,披襟当风,抬头赏月,飘逸非凡,远远望去,恍如神仙中人。

  片刻之间,那老者所坐的游船也已划近,他叫船娘止桨,高声喝问:“朋友,你到底是哪一路的,请留下万儿来。”心砚从艇中钻出来,高声叫道:“我家公子早已和你主人通报姓名,我是他的书僮,没姓没名,公子叫我心砚。你叫什么名字,不妨说给我听听。我家公子是你主人朋友,咱们下人要是说得来,也不妨结交结交。”心砚年纪虽小,说话刁钻刻薄,把那老者气得须眉俱张,骂道:“小鬼,胡说八道!”

  赵半山站在另一艘船的船头,这时亢声说道:“在下是温州赵半山,阁下可是嵩阳派的吗?”那老者道:“啊,朋友可是江湖上人称千臂如来的赵当家?”赵半山道:“不敢,那是好朋友闹着玩送的一个外号,实在愧不敢当。请教阁下的万儿?”那老者道:“在下姓白,单名一个振字。”此言一出,赵半山和陈家洛都矍然一惊。原来白振外号“金爪铁钩”,是嵩阳派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大力鹰爪功三十年前即已驰名武林,一向不知他落在何处,哪知竟做了皇帝的贴身侍卫。

  赵半山拱手道:“原来是金爪铁钩白老前辈,怪不得武功如此厉害。白老前辈苦苦相逼,不知有何见教?”白振道:“久闻赵朋友是红花会的三当家,那一位是谁?”他突然心念一动,说道:“啊,莫不是贵会少舵主陈公子?”赵半山不答他的问话,说道:“白老前辈要待怎样?”

  陈家洛折扇一张,朗声说道:“月白风清,如此良夜,白老前辈同来共饮一杯如何?”白振说道:“你黑夜闯抚台衙门,惊动官府,说不得,只好请你同去见我家主人,否则我回去没法交待。我家主人对你甚好,也不致难为于你。”陈家洛笑道:“你家主人倒不是俗人,你回去对他说,湖上桂子飘香,素月分辉,如有雅兴,请来联句谈心,共谋一醉。我在这里等他便是。”

  白振心下好生为难,他今日眼见皇上对这人十分眷顾,恩宠异常,如得罪了他,说不定皇上反会怪罪,可是他夜惊圣驾,不捕捉回去又如何了结?心中好生委绝不下,忽然想起,闯衙的是他与赵半山两人,这人既然不便擒拿,就单将赵半山捉拿回去,也就可以交代了,于是一个“燕子飞云势”,凭空拔起,落向赵半山的船头。他人未到,抓先到,双掌直伸,十指如铁,分向赵半山面部及前胸抓来。

  赵半山突见白振如一阵风般扑来,凝神运气,茫若未觉,待白振双抓堪堪抓到,右手阴掌,左手阳掌,一个“云手”,将敌人双抓直荡出去。赵半山在太极拳上浸淫数十年,是南派太极门中深得内家精微的高手,出手正所谓“静如山岳,动若江河”,拳力由极柔软中蕴蓄极刚劲之势。白振一抓不中,只觉一股极大力量把他双臂推了开去,忙也运力抵御。两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间,只是白振凭空而下,无从借力,赵半山却脚踏船头,四手一推,优劣立判。白振变招奇速,不待赵半山力量用足,左臂往上一隔,右掌又抓向赵半山前胸,这一抓如被抓中,那就是破胸开膛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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