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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五回 有相无生七宝幢中呈瑞彩 先机若悟小寒山上谒神尼(3)


  “因我两人刚往外走,人尚在洞门以内,禅师尚在座上,佛光未敛,由外不能见内。她二人又是并肩向湖,背朝我们,看得逼真。只语音甚低,隔得又远,听不清说些什么。我因此事奇特,便施展我新炼成的有无相神光隐了身形,掩向前去。哪知你这位瞎师姊目力竟比好人还强得多;那位由恶人转世的道友,也和她一样机灵。我们如在门内观察静听,倒许能得一点底细。这一近前,我二人的无相隐身竟会被她二人警觉。我原料她不是寻常人物,惟恐惊动,缓缓由林外绕向前去,并没快走。最可笑是,她们已知我们要去掩听,表面仍作不知,照样密谈。等我走近,见她们只是互相嘴皮乱动,一句听不出。

  我姊姊这回比我聪明,首先发觉踪迹已露,这等掩人不好意思,将我拉住,不令再进。折向旃檀林内,用心声传语,说她们已有警觉,应速收法现身,不可再去。我正疑信参半,忽听她们语声传来,甚是清晰,这才相信。一听那话,竟似为我而发,虽然不曾指明。大意是说,今日在此相见,俱是有缘,他年有事相访,当不至于见拒。令瞎师姊还回头向我们看了看,回答的话,好似关着另一个人,我没听出是谁。跟着那道友又向禅师遥拜默祝,然后升空飞去。令瞎师姊与她别时,执手叮咛,意更关切,却未随了同行,只低头略微寻思,向对林走去,一会走远。

  “等我二人在林中绕了一转,因禅师那次升座须在满湖青莲齐开之际,虽然花开以前应有祥光涌现奇景,并非说开就开,估量还早,终难断定何时出现。尤其祥光彩云一现,便须望湖礼拜,我姊妹恐防错过时机,不肯走远。正商量往回绕,就在左近湖滨一带,赏玩旃檀宝树的奇姿,望着前面那一大片灵乳澄波相候,忽见她急匆匆,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由对林迎面走回。姊姊招呼了一声,她便立定,向我二人致贺,说再有半个时辰,千余年来只此一次花开见佛的奇景奇缘便要遇上。

  我先以为她既知底细,又是千年难遇的大福缘,必定在此相候。想起为时尚早,她只是随缘瞻仰,与我二人不同,禅师今日广结善缘,来人只要寻到,有求必应,按理,她应抽空往小寒山去,将你接来一同参拜。我们如得家师允准,能往幻波池一行,固可多得禅师法力遥庇,使事情格外顺手;万一家师不允,你如到此,禅师也必另示机宜,或使我姊妹能够践约成行,或使诸位姊妹化险为夷,变难为易,均是极好的事。她却若无其事神气。我忍不住拿话点她。她虽然不似平日那么冷冰冰十问九不答,但仍故作不解,抛开正题不答,却关心我们取宝的事。说花开见佛已是灵景佛缘,屡世难逢,那件七宝金幢更是西方嘛罗偈波提尊者千年前所用降魔至宝,具有无上威力,非同小可。除上面降魔七宝以外,幢顶之上有一镇幢舍利,务须先期戒备,不可令其飞返西方,此宝方可随时随意发挥它的妙用。否则,威力固是极大,一旦施为,至少三百六十里方圆以内的精灵鬼怪,如若躲避不及,或是藏伏之处不在地底十丈以下,必受此宝精光的照,要将功行消去一半。

  这类异类修成的精怪,多半苦炼多年,并不一定为恶害人,岂不有违佛家度化众生慈悲之意?这么一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使用,遇事便要斟酌轻重,多费心力,岂非美中不足?此宝又系经偈波提尊者佛法封锁,在池中心灵泉穴内,此间又是佛家六大圣域之一,离上面平地数十丈,再加禅师佛法封闭,多高道行的前辈神僧仙长,也未必能算知它的底细。禅师自从降世,便持苦戒,这类至宝奇珍,自不使人得之太易。所以适才虽然详示机宜,对此一层独未明言。少时升座出来,已无说话时机,此事全仗自为。她也是刚刚得知底细,因知我二人福缘甚厚,恰巧二次相遇,不然也不敢饶舌。

  “我因她答非所问,对多年患难相共的同门姊妹视若路人,却对外人的事关心,老大不以为然。她似觉出我有不满之意,未再往下深说,便自辞去。我倒没想到她会不等花开见佛便走,所说的话也未留心细听。还是等她走后,姊姊埋怨我,说此人面冷深沉,但是功力极深,今日看她情景,与前判若两人,尤其我们对她貌合神离,她焉有不知之理?忽然如此关切,大改常度,内中必有深意。她乃有道之人,表面对人虽冷,与常人刻薄寡情自不相同。

  我们也是修道多年,如何把看待常人的情理和她计较,岂不可笑?照她走时情景,分明特为我们而来,所说定有助益。这一犯小孩脾气,对她轻慢,以致话未说完,便即辞去。花开奇景,旷世难逢,既然知底,不应先走。我们怪她对癞姊姊淡漠寡情,她素来沉默寡言,此去匆匆,焉知不是抽空往小寒山寻癞姊姊呢?我一回想,也觉稚气得可笑。我和姊姊同胎而生,名为姊妹,不过生时略有先后,平日行止动静,以及现在皈依佛门,诵经修道,全都一样。至于容貌、身材、性情、衣饰,更是无不相同。仅仅面上这点记号,一左一右,稍微有点分别。以前,连说话都几乎是一同张口,即便她说时我没开口,或是我说她没开口,那心思词句仍都是一样的。近来不知怎的,别的仍是一样,心思言语便常有不同。好些地方,我仍未免稚气任性,她却沉静得多,有时简直像一个大人,你说多怪?”

  癞姑见她说到末了,仍是以前天真神态。眇姑来时曾嘱保密,任遇何人,不可提起是她指点前来,知她所说实是好意。细察二女,好似成竹在胸,并不十分看重。眇姑这人又一向不肯说空话,惟恐二女疏忽,便探询道:“二位姊姊对于取宝之事,想具成算的了?”

  谢璎答道:“成算虽不敢说,仗有禅师指示玄机和所说语气,多半有望。不过令师姊所说也关重要,舍妹不合心粗轻慢,虽令师姊未必见怪,如何防那舍利飞返西方,却未明言。匆匆作别,不及请教,先时颇觉可惜。继一想,禅师既不愿我们得之太易,承令师姊指点,如能留此舍利,固是佳事;否则,以后不能轻用,有此一层顾虑,使我姊妹多受阻难,增加修为,以免有所倚赖,也是好的。只好凭着福缘运命,到时惟力是视,由它去吧。”

  谢琳语意,也与相同。癞姑见二女天真犹昔,语意却寓有至理,与前大不相同,知其道行法力必更精进,故能不以得失萦念,并非有所拿稳。平日修为,即此已见一斑,好生钦佩。

  正待称赞,忽然一阵香风起自湖上。当地原在大雪山广壑之下,上面布满一层层的密雪,雪山上面又是终年阴云低垂,暗雾迷漫,永见不到一点青空。而青莲峪简直另是一个天地,总是终古光明如昼,祥云片片,永无黑夜。比起上面雪山荒寒阴晦之境,大不相同。及至香风起处,眼前倏地一亮,大地愈发光明。转瞬之间,上空云雾齐收,那香风便一阵接一阵地由湖上吹来。三人知道灵景将现,互相噤声,以目示意,各自澄神定虑,端己正容,缓缓起立,去至湖边,一心念佛,虔敬等候。隔了不多一会,和风止处,湖上一片淡微微的香光飘荡,跟着便起了极柔和鲜明的祥雾,宛如一片其大无垠的五彩冰绡,将全湖笼罩。雾下面,万顷清波一起腾涌,浪并不高,却甚整齐,隐闻涛声汤汤,音若笙簧,令人神智为之清宁。三人处此境界,俱觉心身上说不出的一种爽适空旷,正在虔心守望间,鼻端忽又闻到一股旃檀异香,比起适才香风中的香气又有不同。同时远远传来几声清磐,跟着断断续续又传来几声梵唱。三人静心一听,那梵唱之声并非起自禅师洞中,来路好似极远,也估计不出相隔里数。

  青莲峪深居雪山之下,平湖空旷,并无寺观僧尼之迹。磐声梵唱如自外来,按理应由上空飘堕,听去却又不似,入耳偏是清晰非常。方在不解,梵声忽渐稀微渺茫,似在若有若无之间,那发音所在又不似移向远处。三人夙根功力本都深厚,具有极大智慧,见此情形,知道玄机微妙,细一寻思,忽渐醒悟。谢璎首先顶礼匍匐在地,癞姑、谢琳也不约而同相继拜伏地上,重又屏除杂念,虔心向佛。一会,梵唱之声忽然大起,上下四方一齐应和。乍一入耳还在若远若近,似有似无之间。三人无论是谁,只要心神稍一把握不住,微起杂念,声音便即微远渺茫,似这样随着各人念头动息,起伏隐现,所闻各不相同。

  到了后来,三人悟彻玄机,一任梵音琅琅,响彻天宇,只顾安定心神,不生一念。刚刚反虚生明,到了物我相忘境界,又是一声清磐过去,繁声尽息,彩雾全收,眼前倏地祥辉万丈,大放光明。满湖清波,忽变作一片莲花世界,只是花叶均与寻常大不相同,每柄莲叶都有丈许大小,色白如银。叶底挺立着一根金茎,花却纯青,大约尺许,俱尚含苞未放,其多不可数计。金茎、银叶与翠萼、碧波交相掩映,结成无限祥霞,壮丽绝伦。

  三人已悟色空境界,知道花开见佛就在俄顷。内中癞姑只是随缘参拜,虽然衷心虔敬,还不十分看重。仙都二女处境却是至难,因为佛法微妙高深,不可思议,相由心生,亦由心灭,有相无相,互为因果,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此时志在取得七宝金幢,事前预受神尼、禅师指示,先已着相,如使一念不生,自非容易。如若一心取宝,既失虔敬,杂念一生,便不能见到诸佛菩萨庄严宝相。而宝幢起落快慢,全系本身,开始时如不恰到好处,占了机先,便如石火电光,稍纵即逝。二女在小寒山皈依佛法,仗着夙根智慧和今生百余年的修道功力,又得忍大师真传与寒月、一音随时指点,道行精进,固然远非昔比,但毕竟在外经历尚少,又是初次遇到这等关系重大的不世佛缘,惟恐疏失,未免胆小情虚了些。一开始一味宁神定虑,意欲不令着相。单等花开见佛,宝幢由湖心涌现,再照预计,以极大愿力上前求取。

  以二女这等物相生灭有无,悉由自己主宰,论起功力原非寻常。但是这次取宝,内有佛家无上妙谛,关系二女屡世修为及最后一次成道证果的成败关头,其中精微奥妙之处,不落言诠,也不是师友所能传授,人力所能勉强。便小寒山神尼、大智禅师先前那番指点,也不过告以宝幢出现时间情景,上面七宝有何妙用,以及一些避忌之处,并非传授取用之法,依言行事便可到手。事之成否,仍仗二女自己。二女也知此事不能倚仗别人,信心愿力均颇坚强。无如屏除杂念,由于平时修道功力的强制,这一矜持太过,有念生于无念,依然着相,未能上来先臻化境,以致延误时机,落个美中不足,日后多生好些枝节。这且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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