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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三回 隔室庆重圆悲喜各殊遗憾在 深宵逢狭路仇冤难解忒心惊(3)


  萧逸闻言大惊。心想:“爱妻已成剑仙,飞行绝迹,人力岂能拦阻?听她口气如此决绝,冲进屋去,一个抱她不住,万一连子女带走,更无相逢之日。还不如隔窗窥听,一则让她母子多团聚一会,二则还可查探她的心意和被屈真情。”

  想到这里,不敢妄动,仍从窗隙偷看,静心谛听下去。只听萧珍问道:“妈既说这事是受了奸人诡计中伤,可见爹爹也是上了人当。因为平日和妈太好,所以气得要疯。当时虽恨不能和妈拼命,可知爹爹自妈走后,当晚连急带伤心,先害了一场大病,睡梦中都喊出妈的名字,几乎想死。后来疑死疑活,一直熬了这几年,爹和我们几兄妹,差不多哪天都要流两回眼泪水。妈不许我们报害母之仇,却这样痛恨爹爹,岂不是便宜了仇人,反恨自己人么?”

  欧阳霜叹道:“我儿读书甚多,可知哀莫大于心死。杀人可恕,情理难容。你妈被屈含冤前好些天,你爹爹已经中谗改了样子,老是愁眉怒眼,气鼓鼓的。可笑我还把恶婆娘当作好姊妹,全在梦里。你爹既然疑心我不端,就该明说明问,哪还会有这场祸事?因事关重大,恐有差池,伤了夫妻情爱,暗中观察虚实,隐而不露,未始不可。他又不是糊涂人,难道人家布下陷阱,俱看不出一点马脚?你不说他因听两个婆娘背人私语起的疑心么?他和崔家婆娘是老相知,哥哥妹妹的,什话不好盘问?

  再说人家已经明说他妻有了外遇,怎还隐忍不发作呢?既忍就该忍下去,索性分清真假,再行处治。就凭翻出一双旧鞋子,不问青红皂白,便要置我和你舅舅死地,全不想平日夫妻有什情分。末了他虽不曾亲下毒手,那还是看在儿女分上。他天性刚愎自用,不容分说。仇人罗网周密,你舅舅一走,更是死无对证。我纵忍耻偷生,以后日子怎样过法?只有一死,还可明心。可恨畹秋贱婆娘已把我夫妻姊弟害得死散逃亡,心犹不足,计成以后,还来屋外窥探。恐雷二娘奔出呼救,威吓利诱,藏起我的遗书,将她点倒。你爹这糊涂虫只知着急,平日枉自聪明,始终鬼蒙了心,看不出一毫破绽。

  直到这婆娘恐二娘泄机,又和萧元贼夫妻将她害死,还不明白。你说气人不气人?二娘终是好人,当时被人利诱,尚在其次,实是惜命怕死,此乃人之常情,不能怪她。听你说她那些情景,想必悔恨无及。可惜命数已绝,该这三个狗男女未遭报应,我晚回来了几天,才有此事。你哪知妈彼时奇冤惨酷,含冤悲天的苦楚。我对你爹,心已伤透,何况我已拜了仙师学习道法,世缘早断,决无重圆之理了。像我还好,共总不过受了一日夜的冤苦。到竹园去,刚一上吊,便被仙师空中路过,闻得哭声下来,救往大熊岭,立时平步登仙,转祸为福。你爹爹薄幸,反而成全了我。最可怜是你舅舅糊里糊涂,含冤逃命,未走出山,便为大雪所阻,冻倒雪中,被一妖人救去,强逼为徒,受尽苦楚。一日正要给他披毛戴角,化人为兽,仗他机智,假意应允,乘隙逃出。妖人酒醒,行法搜山,必欲捉回制死。他藏在一个大树洞里,饿了三天,不敢走出。

  最后也是遇见一位峨眉派的前辈剑仙万里飞虹佟元奇打那里经过,看出妖人禁制,将他寻到救走。偏又不肯收徒,再三苦求,才写一信,命他走至大雪山拜师。中间不知又经多少险阻艰危,侥幸收留,上月才得与我相见。这都是三狗男女害的。此时我报他们的仇,不过举手之劳,并非难报。只因老狗已死,崔家贼婆害人夫妻离散,结局自己也为丈夫所疑,并受冤鬼愚弄,闹了个手刃亲夫。她平日又是恩爱夫妻,当然又悔又恨,又愧又伤心。更怕冤魂索命,事情发作,外招物议,内疚神明,终日如同万箭穿心,芒刺在背,又舍不得死去。反正她和老狗婆同样是难逃冥诛鬼戮,我正好让她们自己活受个够,看个笑话,岂不更妙么?”

  萧珍兄妹又是跪请道:“爹爹当初乃是一时气愤。这些年来,哪一天不悔恨痛哭,眼巴巴望妈回来,要不是爹爹这一闹气,妈又何会成仙呢?妈就不和爹和好,也不要不见面呀!千不看,万不看,看在儿女面上,容爹见个面吧!”

  欧阳霜明知萧逸已回,这一番话,原是使其闻之,自己何尝不知丈夫相思之苦。一则恨他薄情,不查明虚实,便狠心肠;二则身已入道,不能再有世缘牵引,妨碍修为。话已说完,假意发怒道:“我志已决,再如多言,下次我也不再回来了。”

  小兄妹三人吓得眼泪汪汪,不敢则声。欧阳霜看着可怜,又安慰他们道:“乖儿们莫怕,你们只要听我的话,我仍时常回来看望你们。少时对你们那糊涂爹去说,如知我来,从速躲开,免害你们学不到本事,连妈都见不到。我那仇恨,也无庸他报,自有天理昭彰,自作自受的时候。我本还想再留些时候,他适才被我引远,算计这时也该回来了。明年正月十五前后,必来看望你们。也真粗心,这样风雪寒天,把窗子撞破,也不整好,就往外跑,丢下你们,点点年纪,如何禁受?就这点都对不起人,还说什别的?懒得给他遇上,徒然叫人厌恶,我要走了。”

  三小兄妹闻言,忍不住伤心,又不敢哭,知留不住,各把头抬起,眼泪汪汪说道:“妈妈,你可不可早些回来,和师祖说好,在家住几天呀?”

  欧阳霜见爱子至性孺慕,依恋膝前,更是心酸,忍不住眼圈一红,把三小兄妹一同搂紧,说道:“你妈如今已是出世之人,按理万念皆空,只因放不下你们,不能证那上乘功果,将来还须转过一劫,怎好再为世情荒废道业?我已禀明师祖,隔些时日,前来传授你们心法。暂时虽难朝夕相见,异日把剑术学成,有了道基,随我同往大熊岭苦竹庵参拜师祖以后,便可自由飞行,随意来往两地,时常见面了,还伤心怎的?”

  三小兄妹还欲挽留片刻,等父亲回转再走。实则欧阳霜早知丈夫回转,这一番话,全是取瑟而歌之意。话一说完,急于回山,哪里还肯停留。便把三小兄妹个个亲了一下,各自放开,说道:“我这里还要办一点小事,或者还要顺道看看,我去这些年,村子成了什么样子。师祖只允了半日的假,明早必须回山领训,不能再留了。”

  说罢,喊声:“乖儿们,乖些,用心练功,妈去了!”

  立时一道光华,穿窗而出。三小急喊一声:“妈呀!”

  掀开破窗上的被褥,见乃父正立窗下,不顾招呼,跟踪追去。跑上平台,上下一望,哪有白光影子。

  萧逸先听爱妻之言,知她为人外和内刚,性甚固执。听说要走,虽然不舍,为了顾全儿女,盼她再来,不但没敢从窗里硬闯,反而避向一旁。因这次白光飞走,是平穿出去,好似往峰下飞投;又听爱妻说,在村里尚有事办,疑她瞒过儿女,自寻仇人算账。暗忖:“只要你肯常回来,妇人心软,既有母子之恩,便有夫妻之义,早晚之间,总可以至诚感动。操之过急,激怒生变,反而不美。此时休说不便跟去碍事,似此飞行绝迹,也追她不上。”

  见儿女们追去,忙即赶去,劝抱进屋,先把破窗理好。一面劝说:“乖儿们莫要悲哭,你妈是仙人,既说常来,不会假的,何况还要传授你们道法,以后你母子相见日长呢。”

  说罢,又问了欧阳霜来时情景和所说的话,果然因为恨深怨重,不愿与已相见,又不舍三个儿女,特地将自己引向远处,仗着飞行迅速,再飞回来,与儿女相见,细述前事。并说途中还看见畹秋正受报应,向天跪祷,悲悔自捶,看去伤心已极。于是真相大白,萧逸空自悔恨,已经无及。想起绝好的一个快乐美满家庭,几乎被畹秋害得人亡家败,奇冤至惨,不禁咬牙切齿,痛恨入骨。本心想去寻她理论,借为二娘伸冤,明正其罪。一则爱妻再三叮嘱儿女,此仇不可妄报,只得任其自毙。二则自己虽为村主,掌着生杀大权,毕竟入山以来已历三世,村中未曾重责过一人。畹秋多不好,终是至亲,况且门衰祚薄,只有一女,又误杀亲夫,身遭惨祸,良心上日受痛苦,已经受报;倘再当众宣扬其罪,畹秋性情高做,必不求生;乃女瑶仙颇有母风,去之则此女无罪,留之则必招报仇,灾难更无已时。想来想去,还是从了爱妻之言,隐忍不发,最为上策。萧元已死不说,连魏氏都因投鼠忌器而止。

  盘算一会,半夜往后面打盹歇息的佣人俱都起身,端了洗漱水和两碗新年吃食,来请萧逸用罢更衣,好去宗祠祭祖团拜。萧逸哪有心肠进食,只洗漱了一番,便去更衣。倒是三小兄妹,母子相逢,有了指望,别时虽然落泪,过后全都收拾起了伤心,兴高采烈,屈指计算母亲再来之日和自己将来修仙学道的事。见早点端来,正值腹饥,一人端了一碗莲子羹吃罢,又喊要吃煮米粉,拿水豆鼓、兜兜卤莱来下米粉。萧逸匆匆换好衣帽走出,萧珍忙喊:“爸爸,天气冷,爸不吃甜的,这米粉蒸得光滑,是拿肥母鸡汤煮的,有笋炒肉丝做臊子,放些菠菜,又用新开坛的水豆鼓、兜兜卤菜来下,真比哪回都好吃,爹怎不趁热吃一大碗再走?”

  萧逸还未答言,忽听峰下有人急行踏雪,上了平台。接着一阵女人脚步细碎之音,走近房外,门帘启处,纵进一人,指着萧逸说得两个“你”字,就门侧春凳上一坐,喘息不已。萧逸一看,正是畹秋,不由怒从心起,想了想,权且忍住。一看佣人尚在房内,忙借故将她支出,问道:“崔表嫂,怎会这时来此?什事这样急法?”

  畹秋匆匆走进,没看出萧逸脸色业已大变,见他正穿祭神衣服,在扣纽绊,镇静如常,事出意外。心想:“还好遮饰。”

  不禁又想了一种说法,答道:“大哥,你可知道表嫂尚在人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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