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黃鷹 > 白蜘蛛 | 上页 下页


  一面說一面抬手。的確是一張紙,但不是賬單,是一張帖子,黑色的帖子!帖子上畫著一隻蜘蛛!「白蜘蛛!」

  孟天化雙瞳立時暴縮!一聲驚呼出口,黑帖突又飛起,孟天化的兩手已落在腰左右的豹皮囊上,人同時轉身!一轉身他就看到下來密室的那個人!那個人已停下腳步,負手站在石級之旁,一身詭異的灰白!白蜘蛛!

  孟天化滿頭冷汗直冒,大喝一聲,雙手暴翻!密室中剎那寒芒飛閃!孟天化的暗器已出手。驚怒之下,憑他的功力,這兩把暗器最少可以遠擊三丈!白蜘蛛離他不過一丈!白蜘蛛若是不閃避,這兩把暗器就得將他打成肉泥!白蜘蛛並沒有閃避!這兩把暗器也並沒有將他打成肉泥。還未到白蜘蛛面前,這兩把暗器就已紛紛墮地!你信不信孟天化的暗器會如此差勁?就連孟天化自己也難以相信!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知道這兩把暗器在出手的剎那,每一顆都好像重了好幾倍!他的面色在變!忽然間他留意到密室中漂浮著的淡淡紅霞,忽然間他省起了密室中瀰漫著的陣陣異香!「消魂蝕骨散!」

  他慘笑,醉紅的一張臉已變成了朱紅!慘笑還留在他的唇角,白蜘蛛人已向他走來!

  人與劍齊飛!劍飛入了孟天化的胸膛!劍鋒利,劍冰冷!孟天化渾身的熱血已在凝結!「嗤!」

  心深處的熱血突然狂噴而出,孟天化的一個身子突然劇飛,撞在後面的牆上!這實在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孟天化渾身彷彿又充滿了活力,一反手,猛地抓住了牆上的一個鋼環!一陣驚心動魄的鈴聲隨即爆發!白蜘蛛一怔,但只是剎那,身形又展開,一閃身來到桌前,左手抖開一個布袋,右手環臂一掃,盡將桌上的七件珠寶玉石掃入袋中!孟天化眼也紅了,悶嘶一聲,鬆開握著鋼環的手,飛身撲下!叭的他撲倒在地上!他這哪裡是撲下,簡直就是倒下來的!他倒下又爬起!堅硬的石板撞碎了他的門牙,鮮血流出了他的口鼻!就連他的一雙手也再冒血!十根手指在石板上擦碎,拖著十條觸目的血痕,還是要向前爬去!白蜘蛛看在眼內,他冷笑,手一按桌子,身形又飛起!十根手指冷笑中突然僵結!

  孟天化已吐了最後的一口氣!白蜘蛛這就看不到了,他根本沒有再回頭,掠上了石級,竄出了暗門。密室的暗門就在房中,就在床後!房中的異香更濃!一個銷魂蝕骨的女人正躺在床上!河西六娘子!六娘子的一雙細細素手已在劍柄之上,鴛鴦雙劍已準備出鞘。劍到底沒有出鞘!死人畢竟是死人!河西六娘子的鴛鴦雙劍要是出鞘,這房間的東西最少得毀掉一半!幸好她的劍還未出鞘就給截斷了咽喉,房間的東西這才落得完完整整。房間外就是庭院。庭院中也有死人,兩個!孟天化四個心腹保鏢中的兩個!兩個死人的旁邊還有兩個活人。密室的鈴聲本來就是遠達戶外!不是在今夜當值,如今還活著的其他兩個保鏢也應聲趕到來了!

  兩人的目光在房門之上。照道理這下就該破門而入,但這種事情還是破題兒第一趟!做了孟天化的保鏢那麼多年,兩人也還是第一次聽到密室的鈴聲!這實在難怪兩人大感躊躇!「老張,你看怎樣?」

  左面的一個颼地刀已出鞘,刀已在手!「在情在理也應該進去瞧瞧!」

  老張嗆啷的亦自拔刀!「好!」

  左面的一個連隨竄出,一探手,正想將房門推開!房門突然在裡面打開!匹練也似的一道劍光緊接從中飛出!左面的那個不由一怔!要命的一怔!他一怔,再要閃避時已來不及!劍穿心而過!這又多了一個死人!還有一個活人,老張!老張的一張臉已變了顏色!劍一吞一吐,又刺出!

  白蜘蛛人劍奪門而出,飛射向老張!劍光迅急而輝煌!老張看來也是一個識貨的人,一瞥見來勢,連忙就抽身後退!他退的已夠快,但劍似乎還快!老張也知道劍快,退著猛一個翻身,刀連隨劈出!一出手就是二十八刀!他不求有功,只求無過!若換是別人,他這二十八刀即使不能傷敵,也足保身!只可惜他遇著的是白蜘蛛!遇著白蜘蛛他就是只求無過也不成!第二十八刀還未劈盡,白蜘蛛的劍已刺入他的眉心!好絕的一劍,好毒的一劍!這隻白蜘蛛原來並不是完全得力消魂蝕骨散,在劍上亦有驚人的造詣!他的輕功也不錯,老張才倒下,他的人已飛越過庭院中的花樹,掠上了牆頭!

  月已在牆頭!彎彎的,今夜的月就像是一把銀鉤,爛銀鉤!銀鉤,明鏡。月缺,月圓。月石這樣的多變。月圓的時候總比月缺的時候少,月缺的時候總是在月圓前後。不少人將月的圓缺比喻人的離合,又豈知月缺還圓,人去未必重返,生離更不難就是死別。落花風飛去,故枝依舊鮮,月缺終須有再圓,圓,月圓人未圓,朱顏變,幾時得重少年?吳克齊南呂金字經的一折小令你有沒有印象。月缺還圓,年華逝水,人去即使復回,青春亦已不再。人有情,人也會無情。倒是月,雖然多變,還算多情。不管是春,是夏,是秋,是冬,一任你獨立在紗窗下,徘徊在空階前,沒有雨的晚上,只要你抬頭,你不難就會發覺並不孤單,相陪著的還有天上的月。唉,好一個月!

  ▼第二回

  到春來梨花院落溶溶月。到夏來舞低楊柳樓心月。到秋來金鈴犬吠梧桐月。到冬來清復暗度梅梢月。唉,好一個月!

  可不知道,這一彎天上的銀鉤,這一面雲中的明鏡,惹出了人間多少的歡樂,多少的憂愁。說什麼,萬里歸心對月明,滄海月明珠有淚,說什麼,更教明月照流黃,雲邊雁斷胡天月,……若不是這一個月,詩人墨客那來這許多的佳句,又怎寫的盡那作客的哀怨,分離的愁苦,又怎寫的盡那閨婦的幽怨,邊塞的淒涼……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蘇東坡畢竟是妙人,諳盡此中滋味。只是心情隨人各異,感觸亦自不同,殘月未必令人腸斷,滿月亦未必令人心歡,倒是那中秋的月,酒也好,水也好,想來誰也忍不住要邀他三杯。

  沈勝衣如今更就已飲下了第四杯。他學會喝酒還是這年來的事,最初他只能喝三杯,近來卻已能十杯不醉,但再添兩杯,他還是非醉不可。他清楚自己的酒量,很清楚,偏偏很多時他還是醉的一塌糊塗。沒有人強迫他,他自己強迫自己。一個人在無聊的時候總會想起以往,他不過在設法要自己少想一些。他也知道酒入愁腸愁更愁,他也知道酒醉還醒,愁來又依舊。他只是無可奈何,他實在感到悲哀。人生偏就有這許多無可奈的悲哀。幸好他無聊的時候並不怎樣多,還用不著他去製造喝酒的機會,但喝酒的機會來了,他卻是從來不肯錯過的。

  今夜天秋月又滿,豈非一個大好的喝酒機會?月滿在丹桂梢頭。丹桂正飄香。花前,月下,小院中,酒菜一席,人卻只有他一個,相伴的就只是天上的明月,地上的影子。月既不解飲,影空隨人身,他,獨個兒自飲自斟。獨酒,未必無味,只是喝起來總會快上許多。這第四杯酒他簡直就是倒下去的。不是醉,他在想起了什麼?一絲苦澀的笑意展現在他的唇邊,他想起來的一定不會是快樂的事。倏地他放下了杯,袖子裡一掏,手中就多了一支短笛,半身旁邊的丹桂一靠,哀哀的吹了起來。什麼時候他又學會了吹笛?

  冷月淒淒,疏星耿耿,良宵院落沉沉,秋風敗葉蕭蕭……原來是悲秋的曲調,怪不得這般的蒼涼,又這般的幽怨。笛聲繚繞,突然一下子飄上了樹梢,飄入了雲霄!一道閃光幾乎同時擊在樹幹之上!雪亮,精巧,好一把柳葉飛刀!刀身一指寬闊,三寸短長,一擊中樹幹就齊柄沒入,力道真還不小!沈勝衣幸好在這剎那之間,拔身飛上了樹上。他似乎只不過一時興起,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笛聲也並沒有絲毫異樣。他這一拔身差不多有兩丈高下,那兒正好分出一條橫枝,他也正好坐落橫枝之上。

  這條橫枝又似乎並不好坐,連隨他又拔了起來。橫枝之上亦幾乎同時釘入了兩把一式一樣的柳葉飛刀,原來真的是不好坐得。這一次難道他仍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笛聲飄得更高,更遠。笛聲忽的變得出奇的婉轉。半空中沈勝衣一連竟翻了三個觔斗。這三個觔斗實在翻得恰到好處!四,三,二,九把柳葉飛刀間不容髮的先後掠過他的雙肩,兩頰,腰肋,胸腹,咽喉!不成這又是巧合?刀飛,葉飛,人飛!刀落,葉落,人落!落葉舞秋風,才著地又被風吹去。人卻並沒有被風吹走,飄落在一叢百日紅之前。葉還綠,花還紅,但花葉都已開始憔悴。人無千日好,花又何來百日紅?笛聲始終不絕。

  笛聲吹入了花叢。拔刺的花叢突然左右分開,當中飛出一簇鮮艷以及的紅花!花沒有這麼大朵,是人!一個很年輕的紅衣姑娘。姑娘的手中一把柳葉飛刀!刀光雪亮,刀鋒銳利,刀光一閃,刀鋒就已迎頭劈下!這一刀劈實,沈勝衣的腦袋不難一個變成兩個。沈勝衣的腦袋還是只得一個。刀鋒未到,笛聲已轉,他身形亦自一變,人已在刀鋒之外!到落空又挑起,姑娘冷笑,左手忽的多了一把長只尺許的柳葉短刀,左右雙飛,兩刀齊舞,舞得就像是蝴蝶的一雙翅膀,院子中立時就像是多了一雙大紅蝴蝶,還有一隻白蝴蝶!沈勝衣迎著刀光飛舞,也變成了蝴蝶,白蝴蝶!居然還有笛聲!笛聲好像已沒有那麼婉轉。紅衣姑娘的柳葉飛刀,到底也是出自名師的!

  刀勢越來越凌厲!笛聲開始斷斷續續!刀勢更急!笛聲突斷!沈勝衣的一支短笛已在刀光中斷成了兩截,他左右手各執一截斷笛,苦笑了一下,「好在我揚長避短手急眼快,一個人想學的瀟灑一點兒,原來也是不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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