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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大愚和尚想了一会,道:“大约总有半年多了吧!其实,他人虽孤僻古怪些,心性却很好,也许施主与他同为斯文一脉,彼此能谈得来的。”

  语声微顿,接着又道:“敢问施主枉驾荒寺,是顺道礼佛?

  还是特地来求菩萨攘灾去邪的呢?”

  这句话,正问到桑琼心里的事,长叹一声,答道:“唉!说来话长,在下是为舍妹身罹怪病,药石罔效,群医束手,故而不辞艰辛,亲往各地寺庙庵堂向菩萨许愿求攘,几年来,逢庙就拜,也不知求过多少名山大刹,恳求菩萨可怜在下一片诚心,保佑舍妹早祛病魔,不瞒大师父说,今日原意欲登北峡山礼佛祈梦,因见贵寺就在山麓,所以顺道进来许个愿。”

  大愚和尚听完,立即哈哈大笑起来,合十道:“施主诚心动天,驾临敝寺,正可谓‘拜对了菩萨’,可喜可驾,阿弥陀佛!”

  桑琼故作一愣,问道:“莫非贵寺神明灵验?抑或备有奇效炉丹(即香灰)?”

  大愚和尚笑道:“神威灵验自不待言,但敝寺却一向不备炉

  丹,干那班人的营生。”

  桑琼皱眉道:“大师父话虽有理,但别怪在下说句放肆话,几年来,在下已经求告过许多灵验的神灵,舍妹的病却迄今未愈,反而越来越见沉重了。”

  大愚和尚道:“敢问施主令妹病情如何?得了什么重病?”

  桑琼叹道:“是疯病——”

  大愚和尚微微一惊,又道:“可明起因?”

  桑琼道:“正是弄不明白病因所在,在下父母双亡,家资尚称富裕,只有同胞兄妹四人,手足本甚融洽,谁料两年前,三妹忽然染上怪病,整日疯疯傻傻,胡言乱语,口口声声说有人要杀她,起初,都当她仅系一时中邪,谁知后来渐渐严重,竟至连亲人也认不出来了。”

  大愚和尚讶道:“邪祟之事常见,但却断无一病数载的例子,何况疯症多由心起,从未听说毫无原因就会发疯的,施主令妹这病真有些古怪。”

  桑琼忙道:“谁说不是呢?两年以来,在下不仅求神问卜,也请过许多名医,为她治病,不惜倾家以赴。唉!结果仍然落空,怎不令人心灰……”

  大恩和尚十分关切地问:“施主都替令妹延请过什么名医?

  他们对病因如何说法呢?”

  桑琼长叹道:“皖中名医全请遍了,可恨那些家伙,个个都是庸才,平时徒拥虚名,根本连病因也没诊断出来。”

  大愚和尚眨眨眼皮,笑道:“有一位极负声誉的神医,不知施主有没有请到过?”

  桑琼问道:“哪一位?”

  大愚和尚道:“隐居桐城龙眠山的竹林逸士。”

  桑琼记起素娥的叮咛,存心激一激将,于是冷哂道:“在下也曾听过此人名字,但却不想去请他……”

  大愚和尚扬目道:“为什么?”。

  桑琼冷冷摇头道:“大凡一个精请医道的人,多属才德兼备。所谓‘医者仁术也’,人习医术,就是为了济世活人,从来没有关在家里的‘神医’。在下听说那位竹林逸士,生性古怪,虽然薄有声名,却厌烦病家诚心诚意前往求治,人家远道赶去,往往被他拒斥门外,似这种自负自妄的小人,纵拥虚名,必无真才实学……”

  正骂得顺口,墓地一声怒哼人耳,那拂袖离去未久的中年文士,突然满面寒霜出现在殿后侧门前。

  大愚和尚连连向桑琼频施眼色,推笑道:“施主,后面还有偏殿,供奉大士法像,请随贫袖同往拈香如何?”

  桑琼应着正要举步,那中年文士忽然扬手一指,沉声喝道:“慢着,我有话问你!”

  大愚和尚忙笑道:“休生误会,这位施主也是无心的……”

  中年文士怒容满脸,大抽一挥,叱道:“不关你和尚的事,你替我少开口,站远些!

  大愚和尚碰了个硬钉子,只得讪讪退开一旁。

  桑琼转身注目,讶诧地问道:“这位兄台因何如此忿懑!彼此素不相识,喝住在下有何见教?”

  中年文士重重哼了一声,道:“好一个素不相识,居然背人妄论是非,我问你:‘灵驹不安情厩,宝刃不配凡鞘’,这两句话,你懂不懂?天生奇才异士,必有非常之用;霸王拔山举鼎,为什么不去干屠户?韩信雄心万丈,为什么宁辱胯下?这些道理,你懂不懂?荆轲怯敌客旅,却能奋击秦庭;张良貌如处子,竟扬锤博浪沙;世上之事,有不能为,也有不屑为,其中分野,端机气度志节心胸旨趣而定,你小小年纪,不解事理倒还罢了,

  竟敢擅发讥评,妄断才德二字,真正的岂有此理!”

  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忿忿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话说完了,中年文士兀自气喘咻咻,似乎意犹未尽。

  桑琼心里暗暗好笑,表面却仍然不动声色,缓缓道:“兄台教训了半天,难道是替那位竹林逸士抱不平么?”

  中年文士大声道:“我就是竹林逸士黄光平。”

  桑琼索性再气他一下,又轻哦了一声,道:“听说先生一向隐居在桐城龙眠山,怎会寄居北峡?躲在寺庙里呢?”

  竹林逸士怒目道:“我高兴住在这儿,难道不可以吗?”

  桑琼笑道:“在下没有说不可以,只是觉得先生的身份令人可疑。”

  竹林逸士黄光平气得脸色发青,冷哼道:“你是说我冒名招摇?”

  桑琼道:“虽然未必招摇,有些人喜欢冒认名讳,用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大愚和尚接口道:“施主,一这位先生的确就是名满天下的神医竹林逸士,贫袖可以作证。”

  桑琼一味摇头道:“大师父,假如在下自称是名满天下的金陵卧龙庄庄主,您也会相信的。”

  大愚和尚愣了一下,低声念着佛号,道:“阿弥陀佛,出家人戒妄言,施主快不要这么说。”

  竹林逸士浓眉一挑,冷笑道:“要你心服口服,这也不难,你不是有个妹妹得了疯病吗?黄某人敢夸一句海口,只要由我亲自把一次脉,管教着手成春,药到病除。”

  桑琼脸上掠过一抹惊疑之色,道:“先生休把话说得太满了二妹的病很不好治……”

  黄光平气呼呼道:-“只要她断气未过六个时辰,黄某人也能叫她活转来,但我医好了她,你怎么说?”

  桑琼道:“如能医好合妹沉疴,在下愿以黄金千两为酬。”

  黄光平冷笑道:“哼!谁希罕你的臭钱,我要你用钝金铸匾,三步一跪,五步一叩头,替我送到龙眠山去!”

  桑琼应声道:“办得到。但如医不好呢?”

  黄光平道:“我砸碎药箱,从此永不谈医,并且从你家门口爬回桐城。”

  桑琼笑道:“言重!言重!在下现居巢湖,寺外尚有车辆等候,就请先生即刻起程如何?”

  竹林逸士傲然一哼,转身自往厢房拾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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