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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这……”康浩一时语塞,竟呐呐无以作答。

  过了半晌,欧阳佩如凄然一笑,说道:“孩子,你要替师门洗冤这固然是千该万该,但人生机缘稍纵即逝,错过了一次,也许就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了,我并非劝你;忘恩负义,然而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过短短几十年光阴,江湖中的恩怨纠缠,却永无尽期,为什么不肯脱出是非恩仇的圈子,和自己所喜爱的人缱绻厮守,享受这短促有限的人生呢?”

  这话虽然略嫌自私了些,却颇富人生哲理,假如纯以情字而论,的确是一番诚挚而真切的解释,可是,偏偏那欧阳佩如乃是勘破世情,茹素念佛的半个出家人,话由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像是痴迷的吃语了。

  康浩想了想,道:“伯母的开导发人深省,晚辈有个两全之策,不如让琴妹搬来后园,跟伯母同住,既可侍应晨昏,也不必担心受人加害,等到晚辈洗雪师冤的愿望完成以后,那时现来迎接琴妹……”

  欧阳佩如没等他把说完,便连连摇头道:“不行!我若能护卫得了她,也就不必急于托付你了。”

  康浩道:“难道堡中危机竟真的这样急迫吗?”

  欧阳佩如道:“我为什么要骗你?若非急迫,我怎会将唯一的嫡亲女儿交给你带走?”

  康浩道:“既然如此,可不派人去促请堡主早些赶回来?”

  欧阳佩如冷然哂道:“他回来不仅无益,反而碍事。”

  康浩讶道:“为什么?”

  欧阳佩如道:“十年来,他都当我像疯子一样看待,我的说话,他决不会相信的。”

  康浩道:“但这次方老夫子窥探后花园的事,晚辈也曾目睹,又有剑伤为证,堡主一定会相信。”

  欧阳佩如道:“那没有用,方涛是他的亲信,咱们却一个是疯子,一个是外人,就算咱们将方涛当场擒住,既不能证明他的确身怀武功,也无法证明他是在后园擒获,区区剑伤,那就更容易辨解了。”

  康浩忽然心中一动,问道:“以一剑堡主的精明,相处十年之久,怎会看不出那方涛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呢?”

  这句话,问得欧阳佩如半晌无语,木然良久,才耸肩而笑道:“谁知道?也许他是‘难得糊涂’了吧!”

  康浩不觉激动起来,从欧阳佩如回答时的语气和神情,他几乎可以确定他必然隐藏着某些秘密,不肯轻易吐露,而那些秘密,多半和一剑堡主或堡中几个地位较高的属下有关,譬如总管方涛,武术教练秦梦熊和金松等等……而方涛、金松和秦梦熊,个个武功高强,又都是一剑堡主易君侠的心腹,秦金二人既是复仇会中人,方涛也不可能例外,以他们在一剑堡和复仇会的双重身份和地位作推断,至少可以证明有两种可能:

  其一,易君侠就是复仇会主。

  其二,易君侠虽然不是复仇会主,但一剑堡实际已被复仇会所控制。

  由第二种可能又可分析出两种情况:

  一个是易君侠已遭挟持,身不由主,但为了妻子和女儿的生命安全,不敢正面反抗,有时还得替他们作掩护。

  另一种情况是易君侠并不所知,这秘密却被欧阳佩如发现,方涛等人便以杀害湘琴为威胁,欧阳佩如在夫女之间难作取舍,内心痛苦,背人坠泪,方涛等人就指她得了疯病,将她迁往后花园独居,以便暗中监视,从此,欧阳佩如纵有揭发一切的决心,易君侠也以为是“疯话”,不肯相信了。

  康浩综观这一日夜间所见所闻,觉得后一情况可能性最大,无怪乎方涛要郑重警告自己不可擅入后园,更难怪欧阳佩如急于将湘琴付托,要自己带着她远走高飞,“越快越好”!不过,情况虽已相符,其中仍一个疑问如果易君侠并不是复仇会主,那柄楼刻着“一剑堡内库”字样的钥匙,又怎会悬挂在复仇会主的腰带上呢?

  他想到这里,心中又是惊骇,又是振奋,又是疑惑。对欧阳佩如的处境,不禁大感同情,却又想不到应该怎样安慰她才好,只顾呆望着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欧阳佩如倒被他看得不安起来,诧异的问道:“孩子,你在想些什么?”

  康浩一怔,忙道:“啊!没有什么,晚辈只是在想……在想……”

  欧阳佩如道:“是不是想跟琴丫头商议动身的事?”

  康浩道:“是……是的。”

  欧阳佩如笑道:“其实,不用再跟她商议了,如果你决定带她走,她不会不愿意的。”

  接着,笑容一凝,又道:“但你们在动身之前,千万不能对任何人泄露,甚至连袁家姊妹也不可告诉,而且必须选择深夜时离开,走的时候,到我这儿来一下,我还有话要告诉你们。”

  康浩道:“此事关系重大,伯母能让晚辈考虑一二日现决定吗?”

  欧阳佩如点头道:“好!我就给你两天时间考虑,不过,时机急迫,最好能早作决定。现在天已经亮了,你先出去查尹方涛那老狐狸受伤的情形吧。”

  康浩抬头一望窗口,才知道天色果然已泛现曙光,不知不觉谈了一夜话,竟忘了提起关于师父遗有妻儿的大事。

  但想想尚有两天时间,下次再问亦不为晚,眼前最重要的是,先探视方涛受伤的情形和尽快查证钥匙的真伪,然后,还得把携带湘琴离开一剑堡这件事,作一决定。

  于是,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这时天际已现出鱼肚色,康浩恐惊动巡回的堡丁,不便登高越屋而行,及至绕道返回第二进院落,天色竟已大亮了。

  堡中职司洒扫的仆妇,已有人起身开始打扫工作。

  康浩索性假作早起,缓步穿过走廊,却远远看见廊上负手站着一个人,正是那里悠闲的观赏走廊外侧的几座盆景。

  可真巧的,那人正是方涛。

  康浩暗想:这老家伙一大早来了,莫非特意在等候我一仔细打量,更见他衣衫整齐,精神怡然,不像受过剑伤的模样。

  这一来,康浩倒糊涂了,他定定神,但然走了过去,一直走到方涛身后,老家伙仍一心一意在观赏盆景,恍惚毫无所觉。

  康浩剑眉微皱,故意轻咳了一声,笑道:“老夫子起身很早。”

  方涛猛吃一惊,扭头见是康浩,连忙含笑招呼道:“康少侠早啊!”

  康浩笑道:“不敢当,晚辈自以为起身已经够早,谁知‘五更清早起,更有夜行人’。毕竟仍是老夫子占先了。”

  方涛摇头苦笑道:“上了年纪的人,迟虑早起,甚至终宵不寐也是常情,比不得你们年轻人有福气了。”

  康浩道:“这么说,老夫子夜里也没有好睡了?”

  方涛道:“可不是么,老朽经常深夜才上寐,天不亮就醒,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行了……”

  康浩接口说道:“晚辈昨夜曾去西院造访,却见老夫子睡得很甜,是以未便惊动。”

  方涛说道:“康少侠什么时候驾莅的?怎么老朽一点儿也不知道?”

  康浩有意把时间说早些,答道:“大约二更左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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