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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一


  江南初冬,虽不如北地严寒,但霜雾笼罩,百景凋零,已不复有莺飞草长的碧绿风光。

  钱塘江口,鳖子门侧,这时候,正有男女老少四人,冒着寒风,伫立在岸边殷勤话别。

  一条海船系靠在江边石淀上,舟上风帆桨橹,俱已准备端正,五名水手各执缆头,眼巴巴望着岸上四人,看来已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但,岸上老少四人,却似犹依依难舍,仍在低语不止。

  其中一个水手望望天色,终于忍不住扬声叫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再不起航,等一会潮水退尽,就不容易驶出海去了。”

  韦松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含泪向神手头陀施礼,道:“松儿就此拜别,此行如能顺利,三月期内,一定设法赶回少华山云崖,老前辈和两位珍重了。”

  神手头陀噙着两眶热泪,上前一步紧紧又拉住韦松的手,颤声道:“好孩子,放大胆去吧!能成固好,不能成千万不可勉强,三圣岛老怪物向来不与中原武林往来,要是他们不肯,你就先行回来,待和尚找到龙涎石乳,替你恢复了武功,那时候,咱们揪也要把他们揪了来。”

  东方小虎抱拳说道:“韦大哥,要不是道长嘱咐只许你一个人去,我我──真想跟你一块儿──”

  他年纪甚小,心无城府,说了这几句话,自觉意犹难尽,但却含着两眶热泪,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韦松也不善辞令,千言万语拥塞心头,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用力摇撼着道:“好兄弟!好兄弟!”

  神手头陀忽然伸手挽了东方小虎笑道:“时间不早了,你有什么话要跟莺儿丫头说的,赶紧快说吧!小虎子和我先到那边柳树下等着。”径自拉着小虎子,退到数丈之外。

  韦松心知自己和东方莺儿的婚事,徐文兰已经代禀过百练羽士,名份已定,只差未能行礼,但,神手头陀如此说,却使他不期然有些羞怯,俊脸登时胀得通红。

  东方莺儿何尝不是一样心思,自从云崖疗伤,清醒之后,她是早已芳心默许,所以后来见到韦松,往往会腮泛桃花,这些日子同路东行,几乎不敢私下里和他说一句话,当此情景,越发娇羞不胜,直把一颗头,险些垂到胸前。

  两人痴痴对立着,一时间,竟谁也没有开口。

  海船上的水手们,瞧得十分不解,又扬声催促道:“公子,如果没有什么话说,就请早些登舟起航啦!”

  韦松闻声抬目,恰好东方莺儿也偷偷溜过来一瞥怯生生的目光,四道眼神一触,大家都心弦猛可一震。

  最后,倒是东方莺儿先开了口,轻轻道:“海上风寒,公子要多保重身子!”

  韦松轻叹一声,道:“谢谢姑娘,你和神手老前辈北行出关,北方气候寒冷,也须多多珍重。”

  东方莺儿眼睛红红地强颜嫣然一笑,道:“老前辈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凡事不可强求,公子此去,务必随遇而安,千万不要触怒了人家。”

  韦松点点头,道:“我知道,神手老前辈一番苦心,不惜万里关山,远走关外去寻那旷世难觅的东西,其实,唉!你们这番奔波,不去也罢!”

  东方莺儿道:“公子身负血海深仇,双肩挑武林命脉,吉人天相,相信我们不会空手而返的。”

  两人简单地谈到这里,水手们又在大声催促了,韦松黯然道:“莺姑娘,我──我要去了!”

  东方莺儿含泪点头,韦松顿了顿,暗自叹息一声,转身向船边走去。

  水手们伸出跳板,接他登舟,立即撤缆拔篙,船身趁着潮水,缓缓向海口退去。

  离岸将及三丈,东方莺儿忽然拔步追了上来,一扬手,掷出一件银光闪烁的东西,叫道:“公子留着这东西,不要失落了──”

  韦松伸手一接,接在掌中,摊开看时,原来却是东方异临终时所留那带练小银牌。

  牌上余温犹存,彷佛尚留着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字迹、龙纹、清晰依旧,他握住银牌,登时回忆起华山水窟、云崖孤坟,以及灼穴疗伤各种往事,不觉阵阵心酸,泪水簌簌而落。

  泪眼模糊中,只见岸上的东方莺儿,犹自向他挥动着纤手,渐渐地,人影、江岸,已经越来越遥远了。

  船出鳖子门,海风加剧,浪潮汹涌,船身开始起伏颠簸。

  韦松痴痴立在船舷边,也渐渐感到晕眩欲呕,他自从失去武功,身体已如常人,站在这从来乘坐过的海船上,自然有些支持不住。

  船老大含笑道:“风浪大了,公子请到舱里歇歇吧。”

  韦松一面应着,一面扶着板篷,钻进舱里,和衣靠在榻上,才觉心里翻腾得好些,那船老大十分殷勤,紧跟着送一壶茶水来,韦松便留住他问道:“此去蓝衣三岛,须走多久海程外?”

  船老大嘿嘿笑道:“顺风顺浪,一日一夜差不多了,要是逆风,说不定要行三数天。”

  韦松又道:“你这只船,去过蓝衣三岛没有?岛上风光如何?”

  船老大神秘地耸耸肩,道:“沿海海船,没有不知道‘蓝衣三岛’的,但是,公子要问谁去过,只怕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

  韦松微诧道:“为什么?”

  船老大道:“蓝衣三岛的人,向例不许舟船驶近三岛周围十里,他们从不到大陆来,也不许人踏上岛去,谁要是不相信,准被用麻袋装了,扔在海里喂鱼,前年刘拐子不信邪!独自驾了一艘小艇,偷偷溜进了蓝衣三岛,从此一去不回,据说他媳妇只在海边捡到一颗没有手足的尸体,头脸五官,都叫大鱼给啃得认不出来了。”

  韦松骇然道:“这么说,你又怎能送我到岛上去呢?”

  船老大笑道:“这却不须公子烦心,咱们只消送你到岛外十里浮寨上,他们自会另用快船,接你到岛上去。”

  韦松方才松了一口气,于是又问:“三圣岛的人,为什么要这样霸道?莫非他们暗中在岛上干着什么不法的勾当?”

  船老大听了,连忙摇手道:“公子快别这样说,蓝衣三岛虽然规行极严,却是大大的好人,咱们沿海渔民百姓,谁不沾他们的光,严冬淡季,鱼虾无着,或是天旱荒年,蓝衣三岛大筐大篓的布施米麦,赈济钱财,公子爷,您老可千万不能冤枉了好人!”

  那船老大唠叨半晌,又自去操舟干活,韦松吃用了些茶水,胃里翻腾,食难下咽,便独自躺在榻上出神。

  从船老大口中,探知三圣岛的一鳞半爪,始终无法在他脑海里塑成轮廓,若说蓝衣三岛乃是遁世隐者,为什么对待偷入岛上的百姓,如此严刑峻法?好端端在名声之上,加上一层神秘的外衣?

  若说三岛中都是冷面寡情的人,又为什么荒年施赈,泽被渔民,博得人口交赞?

  是什么原因,使三岛中人,发誓不履中土?假如蓝衣三岛决心与世隔绝,那么,他在老君山附近小镇上,遇见的蓝衣少年又是谁呢?

  这样看来,蓝衣三岛必然蕴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连往来海上的渔民百姓都不准踏上岛岸,又怎会同意一个陌生人的造访?如果,他们根本不许我踏上三岛,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些事,越想越烦,加以船入大海,风浪汹涌,船身有如摇篮,他竟在不知不觉中,悠然进了梦乡。

  一睡醒来,时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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