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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他双目微合,面目之上,露出了颇为哀痛的表情来,稍微一顿,又道:“那天似乎是冬天,苗山之内,天时虽较暖,但仍是凛风怒吼,叶落满山,只差没有下雪而已,孟如光伏在梁同鸿的尸身上,哀哀地痛哭着,哭声与风声相和,便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忍卒听的声音。”

  “但是那丑人温如玉,竟将这对已成死别的鸳鸯,还要生生拆开,将那梁同鸿的尸身,葬在贡黎山右的穴地之中,却将孟如光软囚在贡黎山左的一个所在,也不将她置之死地,因为这心如蛇蝎的魔头知道,与其将她杀死,还不如这样更要令她痛苦得多。”

  他一拍桌子,又道:“不但如此,这丑人温如玉更想尽了千方百计,去折磨这个可怜的女子,但是孟如光却都忍受了下来。”

  这高冠羽士说话之时,不但语声清朗,而且加以手势表情,将这个本已是惨绝人寰的武林故事,描述得更是凄惨绝伦。

  卓长卿本是伤心人,听到这种伤心事,自然更是如醉如痴,一时之间,但觉醉从中来,不能自已,竟忘了再想这故事究竟与自己有何关系。

  高冠羽士目光一转,接着又道:“直到那梁同鸿的亲生骨血生下来的那一天,孟如光便将那女孩子交给一个在这数月内,在苗疆中结识的一个知己,再三嘱咐叮咛之后,便挟着满腔悲愤,去寻那丑人温如玉,去报那不共戴天的杀夫深仇。”

  “只是她的武功,却又怎比得上那生性异禀,武功绝世的温如玉呢?不出三招,这恨满心头的可怜女子,也就魂归离恨天了。”

  卓长卿剑眉怒轩,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啪”的一声,重重一拍桌子,将桌上的杯盏碗筷,都震的直飞了起来。

  高冠羽士微喟一声,道:“人世之中,悲惨之事原本远较欢乐之事为多,兄台也不必为此事太过悲愤,唉——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人生处世,得过且过,若是十分认真起来,那只怕谁也不愿在世上多活一日了。”

  卓长卿双眉微蹙,朗声道:“若是人人俱做如此想法,那人世间,魅魑岂非更加横行,群魔乱舞,真正安份守已之人,还有处身之地吗?”

  高冠羽士朗声一笑,道:“兄台既有如此仁侠之心,老夫自然钦佩得很。”

  他笑容一敛,便又叹道:“只是老夫虽是如此说,对那温如玉的愤怒之心,却也未见就在兄台之下哩。”

  “那温如玉将孟如光击死之后,竟将孟如光的尸骨,火化成灰,撒在贡黎山右,让她随风而去,永生永世也不能和梁同鸿聚在一处。”

  卓长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难道女魔头斩草不除根,竟将那梁同鸿的亲生骨血,轻轻放过?”

  高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兄台这一问,却也未免将那温如玉看得太过简单了。”

  卓长卿俯首沉吟半晌,心中突地一动,道:“难道那孟如光自认是自己知己的人,却是温如玉早已预先安排的吗?”

  高冠羽士猛地一击手掌,颔首笑道:“老夫早说兄台聪明绝顶,心智之机巧,确是超于常人,那丑人温如玉果然早已将自己的心腹,安排在孟如光左右,故意对这可怜女子作出同情之态,那孟如光在那种濒临绝境的情况之下,有人对她有三分好处,她便当作十分,何况这人对她本是蓄意结纳,她自然也就难免将这些人当作自己的患难知已。”

  卓长卿长叹一声,道:“那孩子落到那丑人温如玉手中,岂非亦是凶多吉少?”

  高冠羽士摇首笑道:“兄台这一猜,却猜错了。”

  卓长卿微微一愕,暗地寻思道:“难道这孩子也和我一样,被一武林异人,救出生天吗?”

  却听高冠羽士又道:“那温如玉非但未将这孩子置之死地,却反而对她爱护有加——”

  卓长卿不禁又自接口问道:“难道这孩子长的与那梁同鸿十分相像,那温如玉将自己对人家的单面相思,都移到这孩子身上。”

  高冠羽士拊掌叹道:“兄台事事洞烛先机,确是高人一筹,老夫的确钦佩得很——”他话声一顿,又道:“温如玉一生之中,恨尽天下之人,对这孩子,却是爱护倍于常人,竟将自己的一身武功,都传给了这孩子——”

  卓长卿剑眉一轩,突地长身而起,脱口问道:“难道这孩子便是她那弟子温瑾。”

  高冠羽士微一颔首,目光缓缓移注到他面目之上,只见他神色之中,又是错愕,又是惊奇,却又有种无法描测的喜悦之意,竟在这剎那之间化解开了。

  高冠明士便一突说道:“人道举其一而反之三,便是世上绝顶聪明之人,不想兄台之聪明才智,尤在此辈之上,老夫实是口服心服的了。”

  他微一拊掌,便又正色说道:“此一可怜之孤女,正是被那丑人温如玉将其终身交托于兄台的温瑾了——”

  卓长卿面容一变,接口道:“难道老丈先前便在树林之中,将小可方才与那丑人的谈话,全都听到了。”

  高冠羽士哈哈一笑,道:“不瞒兄台说,老夫萍踪寄迹,到处为家,方才走得累了,便在那树林之中,寻了个木叶浓密的枝丫,歇息了下来,却不想无意之中,竟将兄台与那丑人温如玉的答话,全都听到耳里,但望兄台不要怪罪于我。”

  卓长卿颀长的身躯,像是顿然失去了支持的力量,缓缓地又坐了下来,目光越过桌子,却仍然停留在那高冠羽士的身上。

  在这剎那之间,他心中怒潮般地翻涌起许多惊诧与疑惑。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高冠羽士将这故事告诉自己的意义,暗中寻思道:“此事纠缠复杂,可说隐秘已极,这高冠羽士又怎会知道的呢?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飘泊风尘的武林隐士,但以他的身份,本应万万不会知道这魔头温如玉的隐秘之事的呀!”

  于是这高冠羽士的身世来历,便再一次成为他心中困惑难解之事。

  “他到底是谁呢?如此交给于我,又有甚么用意?”

  卓长卿暗问自己,只是他亦自知道这问题并非自己能解答的。

  只见那高冠羽士伸手一捋颔下漆黑的长髯,笑容敛处,神色之间,突地变得十分庄穆,目光之中,更是正气溢然。

  卓长卿虽对此人大起疑惑之心,但却再也无法从此人身上,看出一些奸狡之态来,俯首沉吟半晌,方自答道:“老丈对此等隐秘之事,坦诚相告于我,小可感激还来不及,焉有怪罪老丈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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