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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后来他才知道这道人便是名震武林的万妙真君,便和两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跟着他一起到了黄山。

  于是十年前黄山始信峰下那一幕惊心动魄的往事,此刻便又历历如在眼前。

  飞扬的尘沙,野兽的嘶鸣,气魄慷慨的中年汉子,温柔美丽的中年美妇,跟在他身侧的幼童,和自己的师父见着他们时面上显露的神情,便也一幕幕自眼前闪过。

  他想起那骨瘦如柴的红衫妇人,貌美如仙的天真女童,和最后发生的那一段惨剧,再看到眼前这玄衫少年对这红衣娘娘的神情,不禁心中大为恍然,忖道:“原来这玄衫少年便是十年前跟在那中年美妇身侧的孩子,这红衣娘娘便是杀他父母的仇人。”

  又忖道:“那三幅画卷中的美女之像,便是方才在城墙上所见的绝色少女,而这绝色少女,想必就是十年前那貌美如仙的绝色女童了,难怪我见着那幅画时,便觉得十分眼熟,原来是这么回事。”

  卓长卿方才见那丑人温如玉竟陡然舍却自己,而向那黄衫少年出手,心中方自一怔,但听到温如玉冷冷向那黄衫少年问出来的话之后,心中也不禁恍然而悟,忖道:“原来这黄衫少年就是十年前始信峰上的黄衫童子。”

  便也想到自己方才所见的绝色少女,必定就是那娇美女童,不禁暗叹一声,又忖道:“造化安排,的确弄人,十年前在那小小的一片山崖上的人,经过十年之久,竟又聚集一处。”

  他却不知道造化弄人,更不止于此,非但将他们聚做一处,更将他们彼此之间的情仇恩怨,密密纠缠,使得他们自己也几乎化解不开哩。

  那红衣娘娘一把抓住岑粲,却见他竟呆呆地愕住了,眼中一片茫然,竟不知在想着甚么,亦是大为奇怪,冷叱一声,又自喝问道:“你可是那万妙真君的弟子,哼哼,你那师父一生奸狡油猾,想不到收个徒弟,也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岑粲微一定神,吭声道:“家师正是万妙真君,晚辈常听家师说起老前辈来,说他老人家和前辈是多年深交,此刻老前辈如此对待晚辈,却叫晚辈好生不解。”

  那丑人温如玉突又仰天长笑起来,长笑声中,连声说道:“多年深交,多年深交——”

  笑声突然一顿,“好个多年深交,十数年来,便宜的事都让他占尽了,十年之前,我和那姓卓的无怨无仇,都是为了这个多年深交,才——”

  她语声突又一顿,转过头去,向卓长卿森冷地说道:“我说我的,不管你的事,你爹爹的确是我杀的,你要报仇,只管冲着我来好了。”

  目光再次转向岑粲,指道:“自从那日之后,你师父又不知算计了多少次,我只道是天下奸狡之人,再也莫过于万妙真君了,嘿嘿,哪知你这小鬼,也比他差不多少,我问问你,你方才既说与这姓卓的后人素不相识,怎么又说和他有着过节未了,你和这素不相识之人究竟有甚么仇恨,你倒说给我听听看。”

  岑粲不觉为之一怔,暗问自己:“我和这姓卓的有何仇恨?”

  却连自己也回答不出,须知他对卓长卿极为妒恨,但这种妒恨又岂能在别人面前说出来,又怎能算得上是过节呢?

  红衣娘娘温如玉望着他面上的神情,冷笑一声,又道:“你心里到底在打着甚么算盘?快跟我老老实实地说来,否则——嘿嘿!”

  手腕一紧,几乎将岑粲离地扯起。

  岑粲剑眉一轩,抗声道:“晚辈所说句句俱是实言,晚辈素仰老前辈英名,又怎会对老前辈怀有不轨之心——”

  话犹未了,猛然欺身一进,指戳肘撞,双手各击出两招,左腿也同时飞起横扫温如玉右膝。

  温如玉不禁为之一惊,再也想不到这少年会斗胆向自己出手,而且招招狠辣,无一不是击向自己要害,她武功再高,也不能不先图自救,手腕一松,错步仰身,倏然滑开数步。

  岑粲胸前一松,亦自拧身错步,退出五步,须知他乃十分狂傲之人,虽对红衣娘娘有所怯惧,但心下亦大为气愤,此刻见自己微一出手,便使得她不得不放松手掌,不禁冷笑暗忖道:“原来她武功也不过如此。”

  怯惧之心,为之大减,双手一整衣衫,又道:“老前辈口口声声讥嘲辱骂于我,实不知是何居心,家师纵然对老前辈有不是之处,但家师并未死去,老前辈却也不该将这笔帐算在晚辈身上呀?”

  言下之意,自是暗讥这丑人温如玉只加以上凌下,以强凌弱,却不敢去找自己的师父算账。

  如此露骨之话,温如玉怎会听不出来,岑粲目光凝注,心想她必定又要仰天狂笑,或是暴跳如雷,哪知道望了半晌,这诡异毒辣的女魔头面上,不但连半点表情都没有,而且目光黯淡,想是正在想着心事,又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自己的话。

  这么一来,自然大大出了岑粲意料之外,转目一望,却见玄衫少年——卓长卿亦在俯首深思,他心下不禁大奇,自忖道:“这厮怎么如此奇怪,起先一副声势汹汹、目眦尽裂的样子,此刻却又站任这里发呆——”

  转目一望,那红衣娘娘亦仍垂首未动:“这温如玉怎么也如此模样,倒像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想情郎的样子。”

  目光四扫,只是那十余个红裳少女,有的手持青竹,有的轻捧羽扇,远远围成一圈,竟也是一个个目光低垂,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岑粲人虽狂傲,机智却深,此刻暗中冷笑一忖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像有三分痴呆,我却又留在这里做甚么?”

  须知他与红衣娘娘以及桌长卿之间,本无深仇大恨,虽对卓长卿有些妒恨,但忖量眼前局势,知道自己若还留在这里,非但毫无用处,只怕还要惹些麻烦,又看到这些人都在出着神,像是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心念一动,再不迟疑,回身便走,只希望那红衣娘娘不要又突然拦住自己。

  走了几步,身后没有反应,他又忍不住回头望去,哪知方一回顾间,那红衣娘娘的面容,而又赫然在他眼前,一面冷冷道:“你师父现在在哪里?”

  岑粲心中一阵剧跳,往前一窜七尺,方敢转回头,却听这红衣娘娘森冷地又追问一句:“你师父现在在哪里?”

  岑粲暗叹一声,知道自己的师父必定做出一些非常对不起这红衣娘娘之事,心中一动,忽然想起她方才的神色,心想:“难道师父他老人家和这奇丑的怪物有着甚么情感的纠纷?”

  一念至此,不禁又向这丑人温如玉仔细看了两眼,只觉她不只丑得吓人,而且苍老已极,只怕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会爱上这种女子。

  心中转了几转,这狡黠的少年不禁疑云大起,沉吟半晌,方自说道:“家师现在何处,晚辈也不知道,老前辈与家师本是故友,怎的此刻却问起晚辈了。”

  那丑人温如玉面上本是极其森冷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奇特,目中威光尽敛,竟幽幽叹道:“我已将近五年没有见着他了,唉——不知他为甚么总是愿见我——”

  目光一垂,又陷入深思里,像是在回忆着甚么。

  她这种情感的变化,看在岑粲眼里,岑粲不觉为之暗笑一声,知道自己方才的推测,并不离谱,奇怪的只是自己的师父年华虽已老去,却仍风度翩翩,不知怎的竟会搭上这种女子。

  他却不知道那万妙真君尹凡之阴险狡诈,世罕其匹,果真为着一事,而骗了这丑人温如玉之情感,原来温如玉有生以来,从未有过一个男人喜欢过她,她面上虽然毒辣怪僻,其实心中又何尝不在渴望着一个男人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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