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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但此刻却容不得他多加思索,他身躯一拧,方自避开身侧的两条青蛇,那四柄其白如雪的羽扇,便又四面八方的拍了过来。

  漫天扇影之中,还夹杂着根根青竹,只要他身法稍有空隙,这些青竹便会说不定点在他身上那一处重穴之上。

  岑粲以他身手而观,此刻也已确定这坐在车上的老妇必定就是那红衣娘娘温如玉,因为普天之下,能够将袖上的功夫练入化境的,除了这诡异毒辣的女魔头外,实在再也找不出别人来。

  他眼见卓长卿被那些红裳少女困住,心下大为得意,而且他也看出这些少女所施展的身法,虽然和自己在芜湖云宅所遇的相同,但身手配合的巧妙,却又远在那些少女之上,不禁暗道一声侥幸。

  起先他还以为红衣娘娘名震武林之霓裳仙舞阵也不过如此,今日一见,才知道他那次不过是较为幸运而已,不但那些少女身子较弱,而且人数也较少,显见是未能发挥这霓裳仙舞阵的威力,是以才被他容容易易地破解了出来。

  他暗中忖道:“那日我遇着的若就是这些人,只怕那天便已栽在人家手里了。”

  他虽然骄傲自负已极,但那也只是表面上的神态而已,须知任何骄傲之人,自己心中寻思之际,必也并非一如他表面所显露的,这道理世上皆同。岑粲自然也不例外。

  他定睛而视,只见这霓裳仙舞阵之变化繁杂,配合巧妙,实令人无隙可乘,心中又不禁大为高兴,这厮被困在这等阵式里,他武功再好,只怕也抵受不住吧?”

  幸灾乐祸之心,使他更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仔细些。哪知被困在阵里的卓长卿,情况并不知他所想象的不堪,此刻他虽已采取守势,但精妙的步法和凌厉的掌风,却使得那四柄羽扇,十四只青竹、空自舞起满天舞影,却也无法逼进他身前半步,但一时半刻,他却无法脱身而出。这时岑粲不觉间,已行近那辆香车之侧,哪知身侧突然响起了一个尖锐而刺耳的声音,喝道:“住手。”

  声调虽不甚高,但岑粲耳中却为之生出一种震荡的感觉,彷佛有人用只极尖锐的针,在他耳中戳了一下。

  那些红裳少女身形本自旋舞不息,但喝声方住,岑粲只觉眼前一花,漫天红影缤纷,这些红裳少女竟都四下飘了开去,在卓然而立的卓长卿四侧围成一道圆圆的圈子。

  回目一望,只见那红裳老妇,缓缓自车上站了起来,双目一张,神光炯然,她面上那种衰老之气,竟为之一扫而空。

  卓长卿微微一怔,却见这老妇缓缓走到自己身前来,枯瘦的身材在宽大的衣衫中,宛如一根枯竹。

  她缓缓而行,衣衫的下襟一直拖到脚面,使他看来有如蹑空而行,卓长卿心中不知怎的,竟突然泛出一阵无法说出的寒意,微一定神,方待开口,哪知这老妇已森冷地说道:“方才你说甚么?”

  卓长卿一挺胸膛,大喝道:“我问你十年前始信峰下的血债,你可曾忘了?”

  这老妇利如鹰隼的目光,像利箭般在卓长卿身上一扫,冷冷的说道:“那么你就是那姓卓的后代了?”

  卓长卿道:“正是。”

  哪知道老妇目光一瞬,竟突然仰天长笑起来,笑有如枭鸟夜啼,令人难以相信这枯瘦而衰老的妇人,怎能发出如此高亢的笑声来。

  笑声一顿,那被笑声震得几乎摇摇欲坠的枝叶,也倏然而静,却听这老妇已自缓缓道:“这数十年来,死在我手下之人,何止千数,我正自奇怪,怎么这些人的门人或后代,竟从无一人找我复仇的,哪知道——嘿嘿,今日却让我见着一个。”

  目光一侧,又自望着岑粲喝道:“你又是谁?是否也是帮着他来复仇的?”

  岑粲心中一凛,走前三步,躬身一礼,道:“晚辈和此人不但素不相识,而且——”

  那红裳老妇冷哼一声,森冷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接口道:“如此说来,你站在旁边,是存心想看看热闹的了。”

  语声虽是极为平淡,但岑粲听在耳里,却觉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倨傲之气为之尽消,怔了半天,方自恭声答道:“晚辈和此人有些过节未了,是以——”

  哪知红裳老妇不等他话说完,又自接口道:“你是否想等他与我之间的事情了后,再寻他了却与你之间的过节。”

  岑粲微一颔首,却见她又纵声狂笑起来,一面说道:“好极,好极,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倒还聪明得很——”

  她话虽只说一半,但岑粲正是绝顶聪明之人,当然已了解她话中的含意,是说等会根本无须自己动手了,卓长卿已再无活路,自己岂非捡了个便宜,目光一转,却见这红裳老妇目光又凛然回到卓长卿的身上,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来,一整头上鬓发,缓缓向他逼近了去。

  一阵风吹动,岑粲身上似乎觉得有些寒意,他知道剎那之间,此地便要立刻演出一场流血惨剧了。

  卓长卿只觉心中热血奔腾,激动难安,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待这与仇人相对的一刻,于是十年的积郁,此刻便如山洪般的爆发出来。

  只是多年的锻炼,却使他在这种情况下犹能保持镇静,因为他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悬于一线之时,自己若能胜得了这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朝得报,心中便再无牵挂之事,否则,这丑人温如玉也绝不会放过自己。

  他努力地将心中激动之情,深深压制,抬目而望,只见那丑人温如玉也正在凝视着自己,一面不住点首道:“你这小孩子倒是长得有几分和那姓卓的相像,只是比他——”

  卓长卿见这丑人温如玉此刻竟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生像是根本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又听得她提及自己的父亲,说话之时,神态自若,就像是说起自己的知交帮友一样,哪里像是在说一个被她残害的人。

  他更是悲愤填胸,暗中调匀真气,只待出手一击,便将她伤在掌下。

  哪知红裳娘娘温如玉话说到一半,语声突然一顿,身形毫未作势,只见她宽大的衣袂向左一扬,便电也似地朝立在右边的岑粲掠了过去,伸出右掌倏然向岑粲当胸抓去。

  岑粲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边,正待静观这玄衫少年的流血惨剧,哪知这红衣娘娘竟突然向自己掠了过来,心中不由大惊,方待拧身退却,快如飞矢,又是在岑粲万万料想不到的时候出手,岑粲身形还未来得及展动,前胸的衣襟,已被一把抓住。

  他片刻之间,一连两次被人家抓住前胸的衣襟,虽说两次俱为自己意料不到,是以猝不及防,但终究是十分丢人之事,心中羞恼交集,眼看这红衣娘娘的目光,冰冷的望着自己,既怯于她的武功,又怯于她的声名,便不敢贸然出手,只得惶声问道:“老前辈,你这是干甚么?”

  红衣娘娘温如玉阴侧恻地一笑,缓缓说道:“十年之前,黄山始信峰下,你是否也是在场人的其中之一?”

  岑粲心中一凛,十年前的往事,闪电般地在心头一掠而过——

  那时他还是个年龄极幼的童子,虽然在豪富之家,但却一直得不到父母的欢心,他生性偏激,就也越发顽劣,应该入塾念书的时候,他却偷偷地跑到荒坟野地中去独自嬉戏。

  哪知,一天却有个羽衣星冠的道人突然像神仙似的自天而降,问他愿不愿离开家庭,去学武功,他一想父母与自己本无情感,自己留在家里也毫无意思,倒不如学得一身本事,也像这道人一样的能在空中飞掠,那该多有意思,便毫不考虑地一回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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