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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第六回 赌约

  管宁目光望处,心头蓦地一跳,脱口道:“难道这就是‘峨嵋豹囊’么?”

  倚天道人微微一笑,道:“不错,就是四川唐鹘、唐鹌兄弟腰边所佩的‘峨嵋豹囊’。贫道们在那四明山庄后院之中的六角亭下,发现了这个豹囊,便知道这唐氏兄弟,也已遭了毒手。公子若说两人亦有嫌疑,未免是冤枉他们了。”

  管宁眼珠一转,“哦”了一声,方待说话,这倚天道人却又道:“囊在人在,囊去人亡,四川唐门的门下弟子,百数年来,从未有一人违背过这八个字的。数十年前,唐门中的第一高手笑面追魂唐大针,为了和当代第一神偷‘空空神手’的一句戏言,激怒这位神偷妙手,偷去了他身边的豹囊,这名重武林的暗器名家竟在羞愤之下,自刎于黄鹤亭边,使得那位‘空空神手’也在唐门三大弟子的围攻之下,中了十六处针伤,当场不治。这件事不但在当时激起了轩然大波,数十年后的武林仍在传言不绝。管公子,你若要怀疑唐鹘兄弟未死,那你可错了!”

  他语气极为平淡地一口气说到这里,话声方自微微一顿。

  然而,在他极为平淡的语气中说出的这一段武林往事,却听得管宁惊心动魄、心动神驰。

  倚天道人长叹一声,又道:“这唐鹘兄弟若非遇着力不能敌的敌人,就绝对不会将豹囊失去。他们囊既失,若还未死,也绝不会不回来寻找,是以贫道们才能断定他们必定也已遭了毒手。而能使‘峨嵋豹囊’失去豹囊、身遭毒手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那……除了那白衣人之外,可说再也没有一个。”

  管宁缓缓垂下了头,心中暗惊:“这白衣书生究竟是谁?听他们说来,他竟像是武林中人人畏惧,但是——他却又怎会身受重伤,失去记忆,而且还中了剧毒,并且连性命都几乎难以保全呢?”

  目光动处,那枯瘦道人竟仍然垂目正襟而坐,全身上下,动都未动一下,骤眼望去就像是一尊泥塑木雕的泥偶似的,完全没有半点活人的味道。而这倚天、笑天两个道人,也突然住口不言,冷冷地望着他。他知道自己若不说出那白衣书生的下落,他们便不会放过他。但是,他又怎能将一个已自奄奄一息的人,交给别人宰割呢?

  他暗自沉思半晌,咬了咬牙,断然说道:“那‘峨嵋豹囊’的生死、四明山庄中的惨事,说来俱都与在下毫无干系,而道长们所要知道的事,在下也无可奉告——”

  笑天道人哈哈一笑,厉声道:“公子的意思是说公子也不知道那白衣人的下落吗?”

  管宁暗中叹了口气,断然道:“正是。”

  他虽然极不愿意说谎,可是他更不愿意作出不义之事,让一个无法反抗的人去死。心中微一权衡,只得如此做了。

  笑天道人笑声突地一停,厉声又道:“可是,江湖传言,却说公子一路同行的,还有一辆乌篷大车,车中是个伤病之人,这伤病之人是谁呢?此刻在什么地方?管公子,这个你想必是知道的吧?”

  管宁心中一惊,忖道:“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

  转念又忖道:“难怪他敢说要将那白衣书生的头割下来,原来他早知道人家已受伤,哼哼——人家受了伤,你还要如此,未免太卑鄙了吧!”

  一念至此,他心中的不平之气便油然而生,只觉这白衣书生纵然是十恶之人,但他在如此情况之下,自己也是定要保护他的。

  这种大情大性的英雄肝胆,侠义心肠,使得他日后做了许多件上无愧于天,下无怍于地,但却有人暗中辱骂的事,也使得他的一生,充满了光辉绚丽的色彩,直到许久许久以后,还被人们传诵不绝。

  但是这些以后的发展,自然不是他此刻预料得到的。他此刻做的事,只是他心中认为对的事。当下一轩剑眉,朗声道:“那白衣人的确是和在下一路进京的,但到了京城之后,便有人将他接走了。至于他被接到什么地方,在下确也无可奉告。”

  他不用“我不知道”四字,却说“无可奉告”,是因为他纵然如此,还是不愿说谎。那笑天道人听了他的话,嘿嘿一阵冷笑。哪知那始终木然而坐的枯瘦道人,此刻竟突地站了起来,沉声说道:“管公子说的纵非实言,贫道也相信了。”

  他一直闭口不言,此刻突然说出这句话来,管宁不禁为之一愕。

  却见他兀自低垂双目,接口又道:“只是公子世家子弟,牵涉到这种武林仇杀之事中,确是极为不值。那白衣人若是死了也还罢了,他若不死,日后势必会有许多武林中人到公子处来寻找,那么公子岂非要无缘无故地多了许多烦恼?何况这些人也不会和贫道一样相信你的话,公子说不知道,他们也许会在公子此处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搜索一遍亦未可知,要知——公子的令尊,若是因此受了惊吓,公子岂非成了千古的罪人?”

  管宁心头一愕,先前他还在奇怪,这枯瘦道人言不出众,貌不惊人,不但比不上倚天道人的谦和,就连笑天道人的粗豪之气,似乎也强胜于他,怎的他却做了昆仑一派的掌门弟子,难道他日后还能接掌门户不成?

  但此刻听了他说的这番话后,管宁却不免暗中心惊。这道人不但说起话来隐含锋锐,教人无法抵挡,而且就凭他这份“明知你说谎话我也相信”的胸襟豪气,已足以令人心服。

  他心中正自赞叹,甚至有些惭愧,这枯瘦道人目光一张又合,突地袍袖微拂,一言不发地走出厅去。

  倚天道人、笑天道人对望一眼,亦自转身出了厅门。管宁呆了一呆,追了出去,只见院外夜色深沉,雪花已少,这三个道人竟已无影无踪,满地的积雪之上,连半点脚印都没有。

  这昆仑黄冠来得突然,走得更是突然。管宁呆呆地怔了半晌,一阵寒风和着雪花吹来,他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突地想起那穴道尚未解开的杜宇,转身奔进大厅,奔进那间暗黑的房间,凝目一望,椅上空空,杜宇竟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他大惊之下,去问那中年管家,去问那些青衣小鬟,他们却也是和他一起离开杜宇的,他们笑一笑,回答管宁说:“公子不知道,小的们更不知道了。”

  杜宇到哪里去了?她是自己走开的,还是被人所掳,又成了一个难以解释的谜。

  于是,他再次回到那间小屋,拾起地上的长剑,收起桌上的灵牌、金丸。“她若是自己走的,为什么不将这些东西带走?”他暗问自己。

  可是,他还是无法回答。

  这一夜,在管宁一生之中来说,又是一个痛苦的日子。

  他回到自己的房里,呆呆地想了许久,突地取出怀中那一串“如意青钱”来,将这十数枚青钱的柔绢一齐取出,一齐浸在水里。

  于是,在武林中隐藏了许久的秘密,便在水中一齐现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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