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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杜宇心中又是一惊,她生于武林之家,又曾在江湖流浪,这名列宇内一流高手的“昆仑黄冠”四字,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昆仑派远在边陲,“昆仑云龙十八式”的身法虽然名传天下,但昆仑派中门人足迹,却极少来到中原,此刻他们突然现身北京,竟又来寻访一向与武林中事无关的管宁,这又是为着什么?却令杜宇大惑不解了。

  却听这黄冠长髯道人语声微顿,突地正色道:“贫道笑天,此次随同掌门师兄一起来拜见公子,确是有些话想来请教——”

  目光四下一扫:“只是,此地似非谈话之处,不知可否请公子移玉厅中,贫道的掌门师兄还在恭候大驾!”

  管宁心中暗叹一声,知道“昆仑黄冠”的门下此来,必定又是和四明山中所发生之事有关,暗中一皱剑眉,那青衣小鬟早已拾起地上烛台,重新点燃,此刻便举着烛台走到门口。中年管家虽然暗中奇怪公子怎会和这些不三不四的道人有了关连,但面上仍是毕恭毕敬的样子,引着他们走过长廊,转过曲径,穿过花园,来到大厅。

  管宁一面行走,一面却暗忖着道:“这昆仑黄冠此来若又提起那‘如意青钱’,我又该如何答话?我若对他们说了实话,只怕他们要动手来抢,那么一来,唉——只怕爹爹也要被惊动。但是,我又怎能说谎呢?”

  一个不愿说谎的人,便常常会遇到许多在别人眼中极为容易解决的难题,他一路反复思考,不知不觉已走入大厅。目光四扫,只见两个道人,正襟危坐在厅中左侧的檀木椅上,亦是黄衫高冠,但一个形容枯槁,瘦骨嶙峋,一个丰神冲夷,满面道气,和这长髯道人的粗豪之态,俱都大不相同。管宁心中一转,忖道:“这丰神冲夷的道人,想必就是‘昆仑’门下的掌门弟子了。”

  这两个黄冠道人见了管宁,一起长身而起,笑天道人大步向前,指着管宁笑道:“这位就是管公子,哈哈——师兄,江湖传言,果然不差,管公子的确是个风流人物,师兄,你可知道他在后院中——”

  管宁面颊一红,心中大为羞愤,暗骂道:“人道昆仑乃是名门正宗的武林宗派,这笑天道人说起话来,却怎的如此鲁莽无礼,难道所有武林中人,无论哪个,都像强盗?”

  却见那形容枯槁的道人干咳一声,眼皮微抬,向笑天道人望了一眼,他目光到处,生像是有着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神光,竟使得这飞扬跋扈的笑天道人,倏然中止了自己的话,缓缓垂下头,走到一边。管宁目光抬处,正和枯瘦道人的目光遇在一处,心中亦不禁为之一凛。他一生之中,竟从未见过有一人目光如此锐利的,若非亲目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一个枯瘦矮小、貌不惊人的道人目光之中,会有这样令人慑服的神采。

  只见这枯瘦道人目光一扫,眼皮又复垂下,躬身打了个问讯,竟又坐到椅上,再也不望管宁一眼,而那丰神冲夷的道人却已含笑说道:“贫道倚天,深夜来此打扰,实在无礼得很。公子如还有事,贫道们就此告退,明日再来请教也是一样。”

  这三个道人一个鲁莽,一个倨傲,只有这倚天道人不但外貌丰神冲夷,说起话来亦是谦和有礼。管宁不禁对此人大起好感,亦自长揖而礼,微微含笑,朗声说道:“道长们远道而来,管宁未曾迎迓,已是不恭,道长再说这样的话,管宁心中就更加不安了。”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揖客让坐。此刻他见了这倚天道人的神采,心中已认定他是昆仑一派的掌门弟子,是以便将他让到上座。

  哪知这倚天道人微微一笑,竟坐到那枯瘦道人的下首,笑道:“贫道随敝派掌门师兄前来请教公子一事,但望公子惠于下告,则不但贫道们五内感铭,便是家师也必定感激的。”

  管宁目光向那枯瘦道人一扫,心中动念道:“原来他才是掌门弟子。”口中沉吟半晌方自答道:“在下年轻识浅,孤陋寡闻,道长们如有下问,只怕必定会失望的。”

  笑天道人长眉一轩,哈哈笑道:“贫道们不远千里而来请教公子,为的就是此事,普天之下,只有公子一人知道,哈哈——贫道知道,公子是必定不会叫贫道失望的。”

  管宁心头一紧,强笑着道:“道长说笑了,在下知道什么?”

  转目望处,只见那枯瘦道人仍是垂目而坐,倚天道人仍自面含微笑,等到笑天道人狂笑声住,方自缓缓说道:“敝师弟方才所说,确是句句实言。贫道们想请教公子的事,如今普天之下,的确只有公子一人知道!”

  管宁心中虽已忐忑不已,但面上却只得一笑接道:“既是如此,道长只管说出便是,只要在下的确知道,万无不可奉告之理。”

  倚天道人笑道:“那么多谢公子了。”

  语声突地一顿,目光在管宁身上凝目半晌,方自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在四明山中和公子同行的白衣人,公子想必知道他此刻在什么地方!”

  管宁一心以为他们问的必然是有关“如意青钱”之事,此刻不禁暗中透口长气,但心念一转,不禁又一皱眉忖道:“他们奔波而来,问那白衣书生的下落,却又是为着什么呢?”

  俯首沉吟半晌,方自答道:“道长们打听此人的下落,不知是为了什么?如果……”

  笑天道人突又一声狂笑,大声道:“贫道们打听此人的下落,为的是要将他的人头割下——”

  管宁心中又自一紧,脱口道:“难道此人与道长们有着什么仇恨不成……”

  倚天道人长叹一声,缓缓道:“四明山庄庄主夫妇,与敝兄弟俱属知交,敝兄弟此次远赴中原,为的也就是要和他们叙阔,哪知一到四明山庄,——唉——”

  他长叹一声,倏然住口,那笑天道人却接口道:“贫道们到了四明山庄,只见里里外外竟连个人影都没有,直到后园中,才看到武当山的四个道友,在后园中几堆新坟前面焚纸超渡,贫道们大惊之下,赶紧一问,才知道四明山庄中竟发生了如此惨事,管公子——此事想必是极为清楚的了。”

  他此刻说起话来,不但不再狂笑,神色沉重已极,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管宁长叹一声,颔首道:“此事在下的确清楚得很——”

  笑天道人袍袖一拂,倏然长身而立,大步走到管宁身前,厉声又道:“公子虽非武林中人,那四明山庄中惨死之人,亦和公子无关。但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公子难道没有为他们难受吗?”

  管宁又自缓缓颔首,口中却说不出话来。

  笑天道人又道:“那么公子便该将杀死这么多人的凶手的下落说出来,否则——”

  管宁剑眉一轩,沉声道:“否则又怎的?”

  笑天道人一捋长髯,冷笑一声,才待答话,那倚天道人却已缓缓走了过来,一把拉着他的师弟,含笑向管宁说道:“贫道们知道公子和那白衣人本非知交,自然也不会知道那人的可恨可恶之处——”

  管宁接口道:“是了,在下和白衣人本无知交,又怎会知道他的下落?何况——据在下所知,四明山庄中那件惨案,亦未见得是此人做出来的,比如那‘峨嵋豹囊’兄弟两人,嫌疑就比他重大得多,道长如果想替死者复仇,何不往四川峨嵋去一趟,也许能够发现真凶,亦未可知。”

  他生具至性,虽然和白衣书生并无知交,但却觉得此人既已伤重,自己便有保护此人的责任。再者他们觉得此事之中,必定有许多蹊跷,想来想去,总觉这白衣书生绝非凶手,虽然真的凶手是谁,他此刻也还不知道!

  哪知他话声方了,那笑天道人却又仰首笑起来,突地伸手入怀,取出一物,在管宁眼前一晃,厉声狂笑着道:“你看看这是什么?”手腕一反,将手中之物笔直地掷到管宁怀中。管宁俯首望处,只见此物竟是一个豹皮革囊,囊中沉甸甸地,显然还放有暗器,囊上的皮带,却已折断,到处参差不齐,彷佛是经人大力所断,翻过一看,囊角旁边,却整整齐齐地用黑色丝线绣了个寸许大的“鹘”字。

  这豹皮革囊乍看并不起眼,但仔细一看,不但皮上斑纹特别绚烂,而且囊口、囊边,还密密绣了一排不凝目便难发觉的“鹘”字,绣工之精细,固是无与伦比,“鹘”字所用的黑色丝线,用手一摸,触手冰凉,竟不知究竟是什么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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