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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梅谦叹了口气,拍着金祖林肩头,道:“不是我对宝玉有所偏见,试问以方宝玉那样的武功,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强迫他做他本不愿做的事,还有谁能将他掳走——即使有人武功还强胜于他,但两人必有一番挣扎响动,外面的人便必可听到。”这番话说的更是入情入理,众人更是无言可答。

  西门不弱垂首道:“这只怕真是宝儿写的,但——”

  铁娃忽然大声道:“那封信上可是未曾提到我?”

  万子良叹道:“未曾提到。”

  铁娃大呼道:“这封信若未提到我,便必定不会是我大哥写的,我大哥若是真的要走,好歹也会问我一句。”呼声未了,他已忍不住泪流满面。

  金不畏亦是热泪盈眶,亦自放声大呼道:“对,无论如何,我也不信这会是宝儿自己做出来的事,这必定又是那恶魔所使的毒计!”

  ***

  小公主如海般深沉的眼泪,犹在向宝玉凝睇。

  她再说一遍:“这可是你自己要我说的,你听了莫要后悔。”

  宝玉道:“只要是我自己情愿做的事,无论什么事,我绝不会后悔。”

  小公主道:“好!”她身形并未停留,口中轻轻道:“你知道,我是被那些恶人掳去,在他们这些人身边,我受的是怎样的折磨,我不说你也该知道。”提起往事,她似乎连灵魂都起了战栗,身子更早已颤抖。

  宝玉忍不住搂着她肩头,道:“轻轻的说,慢慢的说,不要怕,我已在你身旁,从今以后,无论遭遇到什么,都有我与你共同承担。”

  小公主含情脉脉地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的确有叙不尽的温柔,叙不尽的情意,就只这一眼,的确已足够令人蚀骨销魂。

  宝玉突然发现,她在原有的那种绝俗的美丽之中,又添加了一份说不出的媚态,这媚态看来虽有些做作,但却使她的美丽更令人无法抗拒,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令人见了要为之心旌摇荡,不能自主。

  小公主轻轻道:“五六年的经过,在一时间也无法细说,总之这些年来,我从未有一天自由,也从未有一天快乐,直到我听到你的消息,便不顾一切,想尽了千方百计,出来见你一面,然后——”宝玉动容道:“然后怎样?”

  小公主凄然一笑,道:“那些恶人知道我出来,怎会放过我。”

  宝玉道:“你!你为何还要回去?”

  小公主道:“我若不回去,他们更不会放过我,他们必定要想尽法子来害我,我不愿说出这些事,只因——只因我怕连累了你,你还有你远大的前途,我——我怎能害你?我怎能害你?”

  她满面泪珠如雨,宝玉却是满腔热血如火,手掌紧握着小公主肩头,指尖都已几乎嵌入小公主肉里。

  他嘶声道:“我的前途,便是你的前途,你若终日受苦,我纵成帝王,也无快乐,只要能将你自那些恶人魔掌中救出,我死了都不算什么。”

  小公主脚步骤顿,反身扑入他怀抱里,道:“只要能听到你说这些话,我就算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罪,都是值得的了,你——快抱紧我,莫要放我走——”

  宝玉道:“我永远也不会放你走的,我要——”

  突听一个森冷诡异的语声道:“你要怎样?”

  ***

  木叶挡住星光,凄迷的荒林中,已幽灵般出现了十余条身穿白布袍,头蒙白布袋的人影,四面将宝玉与小公主围住。宝玉与小公主霍地分开,小公主颤声道:“这——这都是他们门下。”其实她根本不必说出,宝玉也早已猜出这些白衣人必定是五行魔宫门下的魔徒。

  方宝玉又复静如止水。所有的痴迷,所有的欢喜,所有的紊乱,在他骤遇敌踪后的一剎那间,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心头又复晶莹如白玉,他双目又复清澈如明珠,他以身子维护着小公主,身形四转,目光也随着身形转动。

  十余个白衣人手中,兵刃无一相同,亦无一不是江湖中罕闻罕睹的外门兵刃,有的形如链子枪,但链子粗短,枪头却如火焰,有的形如方便铲,但铲头尖锐,却又如枪似戟,有的彷佛金花,有的宛如枯枝,有的骤看似是判官笔,细看却又如节筒——总之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十余个白衣人目中,都闪动着一种妖异的光芒,既贪婪,又残酷,更疯狂,似是一群要择人而噬的野兽!

  一个白衣人独立树下,道:“放下她,便饶了你!”

  宝玉一眼瞧过,便知这些白衣人之神智无一正常,也根本不愿答话,拉住小公主的手,沉声道:“跟着我,往外闯!”

  小公主颤声道:“放下我,你快走吧,咱们闯不出去的,莫要管我,也莫要再想我,就只当我——我早已死了!”

  白衣人森森笑道:“对,放下她走吧,你闯不出的。”

  话犹未了,宝玉身形突施,拉着小公主冲向左方。

  左面三件兵刃,一件如金瓣莲花,一件如落叶枯枝,一件但见银光闪动,也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宝玉身形方动,这三件兵刃已飞迎而来,黝黑的荒林中,立刻闪耀起三种颜色不同的眩目光华。

  三件兵刃形状固已怪异,招式更是奇诡怪异无俦,而且彼此之间,配合佳妙,彷佛天生就该在一起施出似的。金瓣莲花看来虽最沉,招式却最轻,一招“怒击飞龙”,看来虽似中原锤路,但却有锤法中绝不会有的撕、抓、锁、缠四种妙用,那十数瓣黄金莲花瓣,每一瓣都可锁拿对方之兵刃,撕开对方的血肉。

  落叶枯枝看来虽最轻,招式却最沉重!光秃秃一根枯枝上,似乎带着千钧重物,于笨拙中另有一种威力。这两件兵刃拙灵相生,轻重相辅,已是令人难当,再加上那银光闪闪的兵刃,更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金莲与枯枝两件兵刃使不到的空隙,全部被银光补满,漫天光华眩目,让人根本无法分辨这三件兵刃自何方向攻来?

  宝玉身形骤顿,漫天金光银芒,虽已齐地当头压下,他目光却只凝注着金银光华中的一道黑影。突然间,他手掌伸出,竟笔直穿入了金光银芒,眼见他这只手掌,已将被这金花银雨剁成粉碎。

  小公主惊呼失声!

  ***

  那知就在她呼声方响的这一剎那之间,宝玉已抓住了金银光芒中的那根黑影——他竟自这看来密不漏风的招式里,仅有的一点空隙中穿出,抓住了那枯枝,这空隙有如火爆星花,一闪即没,但宝玉手掌已在这更快过电光石火百倍的一剎那间缩回,金花银雨竟伤不了他一根毫发!

  那手持枯枝的白衣人,但觉一股大力传入掌心,这股力道虽然平柔,但却与天地自然之威同理——虽平柔却不可抗拒!他手腕一震,身子一震,心头跟着一阵震栗,体内气血翻涌,踉跄后退数步,枯枝已到了宝玉手中。

  金花银雨骤见空疏,宝玉掌中枯枝轻轻一引,轻轻左右挥出,两条白衣人便觉有一道锐风,一道黑影直击而来。这两人虽摸不清这锐风黑影是自何方击来?但却深信这必是击向自己要害之处,不可抗拒之处,两人亦俱都深信自己若不撤招后退,唯有死亡一途——金花银雨顿收,两条白衣人各各退出七步。

  这情况笔下写来自慢,其实每一个动作的施出,每一个变化的发生,纵然用尽词汇,也不足形容其迅急。

  在旁人眼中看来,宝玉彷佛只是挥了挥手,对面三个人便都已被击退,小公主神色亦不知是惊?是喜?脱口道:“好!”然而她这一个字方出口,已另有三件兵刃夹击而来!

  这三件兵刃如枪似铲,如盾牌,如火焰!枪铲戳魂穿穴,盾牌拍魂碎骨,那火焰更挟带着燎原的威势——这三件兵刃光芒虽不眩目,但风声却更是慑人!

  宝玉脚下只轻轻踏出了一步,然而他与小公主立足的方向却已完全变更,竟已完全脱出了这三件兵刃夹击的威力之外。三个白衣人但觉眼前骤失敌踪,招式立时无从发挥。一拳如似击在空虚,那力道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这时宝玉掌中枯枝,却突然划起一个极大的圆圈,将三件兵刃一齐围住,三个白衣人顿觉兵刃再也无法施展。等到宝玉第二个圆圈划出,三个白衣人但觉自己所有的精神、气力、斗志,都已被这圈子紧紧缚束。但闻“叮当、噗落、哗啦”三响,三个白衣人手中的三件兵刃,竟都不由自主,落在地上。

  这三个圈子划出也不过是剎那间事。除了这三个兵刃被他逼得脱手的白袍人外,别人谁也看不出他划出的这三个圆圈有何威力?在别人眼中看来,这三个白袍人直似自己将兵刃抛出手似的。然而兵刃落地,圆圈划完,对面树上突有一蓬树叶离枝飞出,彷佛群蜂归巢一般,投入宝玉所划的圆圈之中,显见宝玉圆圈虽已划完,但那绵长的内力尚未消竭,连两丈外树上的叶子都被他吸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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