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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第二十四章 梦中会情侣

  在“比我”和“的吗”中间,她轻轻说了两个字。宝玉听不清,问道:“什么?”

  小公主轻咬樱唇,道:“呆子,讨厌,听不见就算了。”

  宝玉却已突然猜到,失声道:“漂亮,你说的是漂亮——唉!江湖中的女子,那有一人会比你还漂亮,你问都不该问的。”

  小公主“嘤咛”一声,扑入他怀中,过了半晌,突又轻轻道:“我就走了。”

  宝玉道:“你——你又要走了?你——你跟我见面,说了还不到几句话,但其中却不知道有多少个走字。”

  小公主道:“我要来就来,要走就走,谁管得着我?”

  宝玉呆了一呆,又说不出话来,而小公主口中虽说走,身子却未动弹,头也还埋在宝玉胸膛,柔发波浪般洒下。宝玉转抚着她的柔发,目光痴痴地瞧着窗外星光,轻轻叹息道:“你本不该来的,你若是不来,我的心虽然寂寞,却一直平静得很,此刻你来了便要走,我——我怎生是好?”

  小公主突然站起,背转身。

  宝玉道:“你——你真的要走!”

  小公主道:“你说我不该来的,我还不走,等什么?”

  宝玉征了半晌,喃喃道:“你难道真要我勉强你——你难道真要我求你?”抬起头,却看到小公主双肩已抽动起来。晚风中,她身子正也有如风中柳丝般颤抖着。

  宝玉道:“你——你哭了?”

  小公主道:“谁哭了!我为什么要哭?我从来不会哭的。”突然扑倒在床上,痛哭起来,而且哭得甚是伤心。

  宝玉有些慌了,道:“可是我说错了话,你——你——”

  小公主啜泣着道:“你没有说错,我本是不该来的,我若不来,你本可平静一些,我又何苦来见你这最后一面?”

  宝玉的心,一剎那就变得有如铅锤般沉重。他大骇道:“最后一面?为何是最后一面?”

  小公主似乎发觉这话自己本不该说的,伸手掩住了嘴,轻飘飘飞身而起,燕子般掠出窗外。宝玉念头还未想到“追”字,但身子却已追出窗外,只因多年的训练,已将他训练出一种本能的反应。

  小公主自也未想到他身法竟有如此迅快,她衣袖已被宝玉拉着,但脚下仍未停步,宝玉也只有跟随着她。只见她娇靥上两行泪珠,犹在不停地往下流落。宝玉更是着急,不停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最后一面?”

  小公主咬住牙,道:“放手——放手——”

  宝玉怎肯放手,两人身形流星般往前飞掠,掠过虫声啾啁的草地,掠过可望丰收的田野,掠入一片树林。

  小公主终于停住,恨声道:“讨厌,谁叫你跟来的?”她语声说的虽凶,但宝玉听得这一声“讨厌”,沉重的心情已为之轻了几分,轻轻道:“你若不说为什么?我永远都要跟着你。”

  小公主嘶声道:“求求你,莫要逼我说,好么?”

  她甩脱衣袖,再往前奔,但宝玉纵不抓着她衣袖,也是一样可以跟着她的,小公主道:“好,你定要问我,我就说吧,但这是你要我说的,可莫要后悔!”

  ***

  夜已深,客栈中小院寂无人声。

  魏不贪与西门不弱在院中徘徊踯躅,魏不贪不时仰视星辰,道:“大哥他们出去,只怕已有两个时辰了。”

  西门不弱微笑道:“两个时辰是决计没有的,要知道等人的时候总要觉得长些,而他们喝酒时,便觉时间过得极快。”

  魏不贪苦笑道:“就因为咱们不喜喝酒,才会被派上这趟苦差使,留守在这里,唉!无论如何,喝酒总比等人好受些。”

  西门不弱笑道:“你总是不肯吃亏的。”笑容渐渐敛去,终于长长叹息一声,以足尖拨动着地上小石,道:“这些日子来,大哥心情委实太过沉重了,咱们做兄弟的,让他有机会喝喝酒,解解闷,总是应当的。”

  魏不贪惭愧的笑了,他还未说话,院外已传来人声笑语,接着,莫不屈、万子良、梅谦等人一拥而入。

  莫不屈道:“两位贤弟辛苦了。”

  指了指宝玉的门道:“他还在睡?”

  魏不贪笑道:“到此刻还无动静,只怕睡的极沉。”

  金祖林大喊道:“他已睡了许久,梅大哥也在这里等了许久,无论如何,咱们也得叫他起来了,不能再让梅大哥久等。”众人齐望向公孙不智。

  公孙不智微微一笑,大步走了过去,拍手唤道:“宝儿醒来——宝儿醒来——”唤了两声,不见回应,当下推门而入,室内已空无人影。众人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石不为、魏不贪,齐地晃开火折子,燃起了室中灯火,只见灯台之下,压着张纸笺,显然是宝儿留下的。

  只见这信笺之上赫然写的是:“各位伯叔大人膝下:侠以武犯禁,干戈本属不祥,侄天性本非好武之人,既不得已而战之,数战之下,实已身心交瘁,实不堪再经一战,此点侄虽隐瞒至今,唯迟早终有一日败露天下耳目之前。

  故此,侄实已不敢再以武与天下人相见,亦不敢再与各位伯叔大人相见,从此当寻一山林隐僻之处,了此无用之生,江湖争雄之事,唯有留待他人,下笔至此,实不胜惶恐惭愧之至。

  专此奉达 敬请

  福体康健

  侄方宝玉拜上”

  这封信除了称呼不同,字句稍异之外,其余纸张、笔迹、语气,竟都与“天刀”梅谦所接的那封完全一模一样,无论是谁,只要将那两封信都曾看过一遍,便已可断定这两封信必是出自一人手笔。

  众人轮流瞧过,俱都不禁为之面色大变。

  ***

  “天刀”梅谦酒意全消,面沉如水,瞧着金祖林,沉声道:“原来那封信真是方宝玉写的。”

  金祖林酒也早已化做冷汗流出,顿足道:“宝玉他——他,唉!他怎会如此?他本不是这样的人,梅兄,梅大侠,他——他——他——”

  梅谦冷冷截口道:“他只怕将你们也一齐骗了。”

  莫不屈等人面如死灰,公孙不智沉吟半晌,将这封信送到一直站在那里发怔的铁娃面前,沉声道:“这可是你大哥的字迹?”

  要知众人与宝玉相会以来,并无一人见过他握笔作书,是以自然无人能辨出此信真伪,只有就教铁娃。

  那知铁娃竟也垂首道:“我分不出。”

  公孙不智仰天长叹一声,梅谦道:“字迹辨不辨得出,都已无妨——”冷笑一声,接口道:“这封信难道还会是别人写的么?”

  他话中虽充满轻蔑冷锐之意,但别人也只有垂头听着。

  莫不屈顿足道:“只恨咱们方才竟无一人进来瞧瞧宝儿是否还睡在这里——唉!此事若真是他做的,他怎对得住人?”听他口气,便可知道他心意已动摇,已不能完全相信宝玉,其实此时此刻,又有谁还能完全相信宝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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