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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风四娘道:“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陪你回去,我甚至可以去向他道歉。”

  这也是她的真心话。

  只要沈璧君真的能得到幸福,无论要她做甚么,她都愿意。

  沈璧君却笑了,突然疯狂般大笑。

  风四娘怔住。

  她从未想到沈璧君会有这种反应,更没有想到沈璧君会这么样笑。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沈璧君的微笑突然又变成痛哭——不再是悄悄流泪,也不再是轻轻哭泣,而是放声痛哭。

  除了萧十一郎外,她也从未在别人面前这么样哭过。

  她哭得就像是个受了惊骇的孩子。

  这种哭甚至比刚才的那种哭更不正常,像这么样哭下去,一个人说不定真的会哭疯了。

  风四娘忍不住冲过去,用力握住她的肩。

  沈璧君还在哭。

  风四娘咬了咬牙,终于伸手,一掌掴在她脸上。

  沈璧君突然“停顿”。

  不但哭声停顿,呼吸、血脉、思想也全都停顿。

  她整个人都已停顿,麻木、僵硬,就像是突然变成了个木偶。

  风四娘的泪却已流了下来,黯然道:“你这是为了甚么?是不是因为我说错了话?”

  沈璧君没有动,一双空空洞洞的眼睛,彷佛在看着她,又彷佛凝视着远方。

  风四娘道:“我说错了甚么,我……”

  沈璧君突然道:“你没有错,他的确不是天宗的宗主,但我却宁愿他是的。”

  风四娘又怔住:“为甚么?”

  沈璧君道:“因为天宗的宗主,至少还是个人。”

  风四娘道:“难道他不是人?”

  沈璧君的脸又因痛苦而扭曲,道:“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人,不管他是好是坏,总是个了不起的人,谁知道他只不过是个奴才。”

  风四娘道:“奴才?谁的奴才?”

  沈璧君道:“天孙的奴才。”

  风四娘道:“天孙?”

  沈璧君冷笑道:“逍遥侯是天之子,他的继承人当然是天孙。”

  风四娘道:“连城璧虽然不是天孙,却是天孙的奴才?”她更吃惊,更意外,忍不住问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沈璧君道:“因为……因为我还是他的妻子,昨天晚上,我还睡在他房里。”

  这些话就像是鞭子。

  她说出来时,就像是用鞭子在抽打着自己。

  这种感觉已不仅是痛苦而已,也不仅是悲伤、失望……还有种无法形容的屈辱。

  风四娘了解这种感觉。

  她没有再问,沈璧君却又接着说了下去:“他以为我睡着了,他以为我已喝光了他给我的那碗药。”

  “你知道那是迷药?”

  “我不知道,可是我连一口都没有喝。”

  “为甚么?”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甚么,我就是不想吃药,甚么药都不想吃。”

  风四娘心里在叹息。

  她知道那是为了甚么——一个已对生命绝望,只想拼命折磨自己的人,是绝不会吃药的。

  世界上本就有很多事,看来彷佛是巧合,其实你若仔细去想一想,就会发觉那其中一定早已种下了“前因”。

  你种下的是甚么“因”,就一定会收到甚么“果”,——你若明白这道理,以后播种时就该分外小心。

  沈璧君道:“他想不到我已将那碗药偷偷的泼了出去。”

  风四娘叹道:“他一定想不到的,因为你以前从来也没有骗过他。”

  ——这也是“因”。

  沈璧君道:“他进来的时候,我其实是醒着的。”

  风四娘道:“但你却装作睡着了的样子。”

  沈璧君道:“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

  ——这又是“因”。

  风四娘道:“他没有惊动你?”

  沈璧君摇摇头,道:“他只是站在床头看着我,看了很久,我虽然不敢张开眼看他,却可以感觉到他的样子很奇怪。”

  风四娘道:“奇怪?”

  沈璧君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好像全身都在渐渐发冷。”

  风四娘道:“然后呢?”

  沈璧君道:“我看来虽然好像已睡着,其实心里却在想着很多事……”

  那时她想的并不是萧十一郎。

  这两年来,萧十一郎几乎已占据了她全部生命,全部思想。

  但那时她在想的却是连城璧。

  因为连城璧就在她床前,因为她和连城璧之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值得回忆的往事。

  他毕竟是她第一个男人。

  她想起了他们新婚的那一天,她也曾躺在床上装睡,他也是这么样站在床头,看着她,一直都没有惊动她,还悄悄的替她盖上了被子。

  那时她心里的紧张和羞涩,直到现在,她只要一想起来,还是会心跳。

  在他们共同生活的那段日子里,他从来也没有惊扰过她。

  他始终是个温柔和体贴的丈夫。

  想到这里,她已几乎忍不住要睁开眼,陪他一起度过这漫漫的长夜。

  可是,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见窗外响起了一阵很轻的弹指声。

  连城璧立刻走过去,推开窗户,压低声音道:“你来迟了,快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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