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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柳鹤亭沉声道:“大智若愚,似拙实巧之人,世上比比皆是。”

  雪衣人“嗤”地冷笑一声,道:“若是此等人物,我不犯他,他岂有犯我之理?他不犯我,我亦万无伤他之理,这道理岂非更加明显?”

  此刻柳鹤亭却不禁为之呆了一呆,沉吟半晌,方又沉声道:“武林之间,本以“武”为先,阁下武功既高,别的话不说也罢,又何必苦苦为——”

  雪衣人冷冷接口道:“你若真能以理服我,今日我便让那姓白的打回七下耳光,然后抖手一走,或则你能以武服我,我也无话可说!”语声微顿,目光一扫,冷削的目光,有如两柄利刃,自立在柳鹤亭身后的梅三思,扫到被费真、屠良强拉住的“银鞭”白振身上,冷冷又道:“至于这两个人么,无论琴棋书画,文翰武功,丝竹弹唱,医卜星相,他两人之中,只要有一人能有一样胜过我的,我便——”

  柳鹤亭目光一亮,忍不住接口道:“你便怎地?”

  雪衣人目光凝注,冷哼一声,缓缓道:“我从此便是受尽万人辱骂,也不再动怒!”

  柳鹤亭精神一振,回转身去,满怀期望地瞧了“银鞭”白振一眼,心中忖道:“此人虽然骄狂,但面貌不俗,又颇有名气,只怕总会有一两样成功之学,强过于这白衣怪客亦未可知。”要知他虽深知这雪衣人天纵奇才,胸中所学,定必浩瀚如海,但人之一生,精力毕竟有限,又怎能将世上的所有学问,俱都练到绝顶火候?一时之间,他不禁又想起了那“常败高手”西门鸥来,心中便又加了几分胜算。

  哪知他目光呆呆地瞧了白振牛晌,白振突地干咳一声,大声道:“我辈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山头挥刀,平地扬鞭,硬碰硬的真功夫,哪个有心意去学那些见不得人的酸花样?来来来,你可敢硬接白二侠三鞭?”柳鹤亭目光一暗,心中暗叹,雪衣人却仅冷冷一笑!

  这一声冷笑之中,当真不知含蕴多少讥嘲与轻蔑,柳鹤亭心中暗叹不已,却听雪衣人冷笑着缓缓说道:“我早已准备在门外领教领教他兄弟三人的武功,只怕你也可以看出他们纵然兄弟三人一起出手,又能占得了几分胜算?”语声过处,垂目望了自己掌中长剑一眼,冷冷又道:“我之所以想借这柄长剑,只是为了不愿被这般狂俗之徒的鲜血,污了我的宝剑而已。”转过身去,目光再也不望大厅中的任何人一眼,再次缓步走了出去。一阵风自廊间穿过,吹起他雪白长衫的衣袂,就像是被山风吹乱了的鹤羽似的,随着满山白云,冉冉飞去!

  “银鞭”白振怒吼一声,挣脱屠良、费真的手掌,一步抢出!

  柳鹤亭霍然旋身,冷冷道:“阁下何必自取其辱。”

  “银鞭”白振神情一呆,“万胜金刀”边傲天厉声喝道:“难道就让此人来去自如?今日老夫好歹也得与他拼上一拼!”

  柳鹤亭心中暗叹一声,面上却淡然一笑道:“各位自管在此饮酒,容我出去与他动手。”语声一顿,剑眉微剔,朗声又道:“若是有人出去助我一拳一脚,便是对我不起。”转身昂然走出。

  要知他方才转念之间,已知今日满座群豪,再无一人是那雪衣人的敌手,除非以多为胜,以众凌寡,如此一做,不但定必伤亡极众,且亦犯了武家之忌,但边傲天如若出手,却势必要形成混战之局,是以他便再三拦阻众人。

  此刻他目光凝注雪衣人的后影,走出廊外,他深知今日自己与雪衣人步出廊外之后,便是生死存亡之争,但心中却丝毫没有半分能胜得那雪衣人的把握,他脑海中不禁又泛起在洞房中一对龙凤花烛下垂首默坐的倩影,因为今日自己若是一出不返,陶纯纯便要枯坐一生。

  一声长长的叹息,自他心底发出,却停留在他喉间,他心中虽然思潮翻涌,面上却是静如止水,只因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余地,纵然明知必死,也要出去一战,令他悲哀沉痛的,只是竟无法再见陶纯纯一面。他每跨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与信心,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无法明了。

  洞房之中,锦帐春暖,一双龙凤花烛的烛光,也闪动着洋洋的喜气。陶纯纯霞帔凤冠,端坐在锦帐边,低目敛眉,心鼻相观,不但全身一无动弹,甚至连冠上垂下的珠罩,都没有晃动一下。

  她只是安详地静坐着,眉梢眼角,虽仍不禁隐隐泛出喜意,但在这喜意中,却又似乎隐含着一些别的心事。

  边宅庭园深沉,前厅宾客的喧笑动静,这里半分都听不到,她耳边听到的,只是身边两个喜娘的絮絮低语,还不住告诉她一些三从四德的妇道,相夫教子的道理,她也只是安详地倾听,丝毫没有厌倦之意!

  于是这安详、静寂,而又充满喜气的后院洞房,便和喧闹、混乱、杀气四伏的前厅,截然划分成两个不同的世界,前厅中所发生的事,她们全不知道,她们只是忍耐地待着新倌人自前厅敬完谢宾之酒,然后回到洞房来!

  龙凤花烛的火焰更高,一个纤腰的喜娘,莲足姗姗,走了过去,拿起银筷剪下两段长长的烛花,然后忍不住,回首悄语:“新倌人怎地还不回到后面来?”

  另一个年纪略长,神态却更俏的喜娘,掩口娇笑道:“你瞧你,新娘子不急,你倒先急起来了!”纤腰喜娘莲足一顿,似待娇嗔,却似又突地想起了自己此时此刻的身份,于是只得恨恨地瞟了她一眼,轻轻道:“我只是怕新倌人被人灌醉了,你怎地却说起疯话来了。”

  俏喜娘偷偷瞧了神色不动的新娘子一眼,转口道:“说真的,新郎倌人入洞房之后,本来是不应该再去前面敬酒的,只是他们这些大英雄,大豪杰,做出来的事,自然都是和别人不同的,你也不必怕新郎倌喝醉,我听说,真正功夫高的人,不但喝酒不会醉,而且能够将喝下去的酒,从脚底下逼出来。”

  这俏喜娘说到这里,神色之间,像是颇以自己的见多识广而得意,她却不知道此等情事,固非绝不可能,但亦是内功特高之人,在有所准备,与人较力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绝非常例,若是人人饮酒之前,先以内功防醉,那么喝酒还有甚么情趣?

  又不知过了许久,剪下几次烛花,龙凤花烛,已燃至一半,新郎倌却仍未回来,陶纯纯表面上虽仍安坐如故,心里也不禁暗暗焦急。那两个喜娘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心里还在暗问:“新倌人还不来,难道出了甚么事?”

  但是她们身为喜娘,自然不能将心里的话问出来。

  洞房外,庭院中,佳木葱茏,繁星满天,一阵微风吹过,突有几条黑影翩然落下。

  柳鹤亭心头虽沉重,脚步却轻盈,随着雪衣人走出廊外,“万胜金刀”边傲天满腹闷气,无处可出,瞪了梅三思一眼,低叱道:“都是你闯出来的祸事!”

  梅三思呆了一呆,他心直思拙,竟体会不出边傲天这一句低叱,实足指桑骂槐,只觉心中甚是委屈,方待追踪出去,突地身后衣襟,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回头望去,只见那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夏沅,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轻轻道:“梅大哥,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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