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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只有陶纯纯手抚云鬓,嫣然含笑,一双秋波,时时流转,似乎将身外之事、身外之物,全都没有放在心中。

  只见白衣人目光微抬,闪电般又向柳鹤亭一扫,缓缓说道:“阁下方才自山顶纵落,轻功至少已有十年以上造诣,而且定必得自真传,算得是当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

  众人心中不禁既奇且佩,奇的是他沉默良久,突地说出一句话来,竟是赞扬柳鹤亭的言语。佩的是柳鹤亭方才自山顶纵下之时,他头也未抬,根本未看一眼,但此刻言语批评,却宛如目见。

  就连柳鹤亭都不免暗自奇怪,哪知这白衣人却又接道:“是以便请阁下亮出兵刃——”语气似终未终,便又倏然而顿,身形卓立,目光凝注,再不动弹半分!

  柳鹤亭不禁为之一愣,但觉此人说话,当真是句句简短,从不多说一字,却又是句句惊人,出人意料之外,赞赏别人一句之后,立刻又要与人一较生死!

  他心意转处,还未答话,却听陶纯纯又自含笑说道:“我们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而且可说是素不相识,好生生的为何要和你动手?”

  白衣人目光丝毫未动,竟连望也不望她一眼,冷冷道:“本人从来不喜与女子言语——”语气竟又似终未终,但人人却尽知其言下之意。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又道:“你言下之意,是不是叫我不要多管闲事?”

  白衣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目光如电,仍笔直地凝注在柳鹤亭身上,彷佛一眼就看穿柳鹤亭的头颅似的。

  哪知他这种傲慢、轻蔑之态,陶纯纯却似毫不在意,竟又轻轻一笑道:“这本是你们俩之间的事,与我本无关系,我不再说话就是!”

  柳鹤亭微微一愣,他本只当陶纯纯虽非娇纵成性之女子,但却也绝无法忍受一个陌生男子对她如此无理,此刻见她如此说话,不禁大感惊奇,他与陶纯纯自相识以来,每多处一刻,便多发觉她一种性格,相识之初,他本以为她是个不知世故,不解人情,性格单纯的少女,但此刻却发觉她不仅胸中城府极深,而性格变化极多,有时看来一如长于名门,自幼娇纵成性的大家闺秀,落落风范,却又惯于娇嗔;有时看来却又有如涉世极深,凡事皆能宽谅容忍,饱经忧患的妇人,洞悉人情,遇事镇静!

  一时之间,他但觉他俩虽已相爱颇深,却丝毫不能了解她的性情,不禁长叹一声,回转头去,却见那白衣人仍在凝目自己,剑尖垂地,剑光如水!

  时已过午,阳光最盛之时已去,夏日既过,秋风已有寒意。

  一阵风吹过,柳鹤亭心头但觉气闷难言,泰山华岳,祁连莽苍,无数大山,此刻都似乎横亘在他心里!

  谷地之中,人人凝神注目,都在等待他如何回答这白衣人挑战之言。胜奎英、尉迟高,与他虽非素识,但却都知道他武功迥异流俗,绝非胆怯畏事之徒,此刻见他忽而流目他顾,忽而垂首沉思,只当他方才见了那白衣人的武功,此刻不敢与之相斗,心中不禁稍感惊奇,又觉稍感失望!

  哪知就在这一念头方自升起的剎那之间,柳鹤亭突地朗声说道:“在下之意,正如陶姑娘方才所说之言相同,你我本无任何相斗之理,亦无任何相斗之因,只是——”

  “只是”两字一出,众人但觉心神一振,知道此言必有下文,一时之间,谷中数百道目光,不约而同地又都屏息静气,瞬也不瞬地望到柳鹤亭身上,只听他语声顿处,缓缓又道:“若阁下有与在下相斗之意,在下武功虽不敢与阁下相比,但亦不敢妄自菲薄,一切但凭尊意!”

  白衣人直到此刻,除了衣袂曾随风微微飘舞之外,不但身躯未有担毫动弹,甚至连目光都未曾眨动一下,再加以那狰狞丑恶的青铜面具,当真有如深山危崖,古剎泥塑,令人见之生畏,望之生寒!

  柳鹤亭语声方了,众人目光,又如万流归海,葵花向日一般,不约而问地归向白衣人身上,只见他微一颔首,冷冷说道:“好!”

  柳鹤亭拧腰退步,反腕拔出背后青箫,哪知白衣人“好”字出口,突地一挥长袖,转身走开!

  众人不觉齐地一愣,柳鹤亭更是大为奇怪,此人无端向己挑战,自己应战之后,他却又转身走开,这岂非令人莫名其妙!

  只见他转身走了两步,左掌向前一招,口中轻叱说道:“过来!”

  右掌一沉,竟将掌中长剑,插入地面,剑尖入土五寸,剑柄不住颤动,柳鹤亭心中气愤,再也难忍,剑眉一轩,朗声道:“阁下如此做法,是否有意戏弄于我,但请明言相告,否则——”语声未了,白衣人突又倏然转身,日中光芒一闪,冷冷接口道:“在下不惯受人戏弄,亦不惯戏弄他人——”突地双臂一分,将身上纯白长衫甩落,露出里面一身纯白劲装!却将这件染有血迹的长衫,仔细迭好。

  柳鹤亭恍然忖道:“原来他是想将长衫甩落,免得动手时妨碍身手!”

  一念至此,他心中不觉大为宽慰,只当他甚为看重自己,微一沉吟,亦将自己长衫脱下!陶纯纯伸手接过,轻轻道:“此人武功甚高,你要小心才是!”语气之中,满含关切之情。

  柳鹤亭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心中泛起一丝温暖,含笑低语:“我理会得!”目光转处,突地远远伫立的银衫少女群中,掠出一人,怀中抱着一个纯白包袱,如飞掠到白衣人身前,白衣人解开包袱,将迭好的长衫,放入包中,却又取出另一件白衫,随手抖开,穿到身上,反手拔起长剑,剑尖仍然垂在地面,前行三步,凝然卓立。

  一时之间,柳鹤亭又自愣在当地,作声不得,这白衣人的一言一行,无一不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生平未曾见到此等人物,生平亦未曾遇到此等对手,此时此刻,他势必不能再穿回长衫,呆呆地愣了半晌,却听陶纯纯突地噗嗤一笑,抿口笑道:“我猜这世上有些人的脑筋,一定不太正常,鹤亭,你说是吗?”

  柳鹤亭闻言惊奇之外,又觉好笑,但大敌当前,他只得将这分笑意,紧压心底。

  哪知白衣人突地冷哼一声,说道:“在下既不惯无故多言,亦不惯无故多事,自幼及长,武林中能被我视为对手之人,除你之外,寥寥可数,你之鲜血,自不能与那班奴才相比,若与异类血迹混在一处,岂不会失了你的身份!”

  从他言语听来,似乎对柳鹤亭的武功气度,极为赞赏,但其实却无异在说此次比斗,柳鹤亭已落必败之数,只听得柳鹤亭心里亦不知是怒是喜,本想反唇相讥,但却又非口舌刻薄之人,沉吟半晌,只得微一抱拳,暗中镇定心神,运行真气,横箫平胸!

  他平日行动举止,虽极洒脱,但此刻凝神待敌之时,却当真的静如泰山,定如北斗。白衣人目中又有光芒一闪,似乎也看出当前对手,乃是劲敌,不可轻视。

  陶纯纯左臂微曲,臂弯处搭着柳鹤亭的一件长衫,星眸流转,先在他身上身下凝注几眼,然后移向白衣人,又自凝注几眼,柳眉似颦非颦,嘴角似笑非笑,纤腰微扭,后退三步,谁也无法从她的神情举止上,测知她的心事。

  尉迟高、胜奎英对望一眼,两人各各眉峰深皱,隐现忧态,一齐远远退开,他们心中担心的事,却不知是为了他们“殿下”项煌的生死安危,抑或是为了此刻这两人比斗的胜负!

  银衫少女们站得更远,斜阳余晖,映着她们的蓬乱秀发,残破衣衫,也映着她们的如水眼波,如花娇靥,相形之下,虽觉不类,但令人看来,却不禁生出一种怜惜之感!

  柳鹤亭手横青箫!

  白衣人长剑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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