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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谷地之上,顿时又自寂无人声,“神刀将军”胜奎英右掌一横,左掌搭住刀尖,往刀鞘一凑,“呛啷”一声,长刀入鞘,大步走到一直默然静坐的那些黑衫黄巾汉子身前,沉声叱道:“快将那边洞口火势弄灭,入洞寻人!”

  黑衫汉子们一个个却仍盘膝而坐,不言不动,竟似未曾听到这番言语一般,胜奎英浓眉一扬,厉叱:“听到没有?”

  黑衫汉子们依然一无响应,尉迟高一步窜来,双涧交击,“铛”地一响,响声未绝,黑衫黄巾汉子群中,突地响起一个粗壮之声:“要杀我等头颅容易,要使我等听命于帮主以外之人,却是难如登天!”语句简短有力,字字截金断铁,柳鹤亭不禁暗中喝采,这班人若论武林地位,虽不足道,但若论江湖道义,岂非还要远在那班满口仁义,满腹奸诈,言行不符,反复无常的武林高手之上!

  只见那白衣人目送幽灵群鬼走尽,长袖飘飘,转身走来,尉迟高、胜奎英,齐地退步躬身,对此人的恭敬,竟似不在项煌之下。白衣人对此二人,却是漫不为礼,右掌微提,剑尖在地面轻轻一点,口中简短地吐出四个字来:

  “谁是帮主?”

  黑衫黄巾汉子群中,又有人朗声说道:“大帮主已去谷外,留言我等,静候于此,二帮主人此洞中,不知凶吉——”

  语声未了,白衣人突地冷哼一声,右掌一翻,掌中长剑,剑尖上挑,剑柄脱手,白衣人拇、食、中三指轻轻一挟,挟住剑尖,脚下连退三步,右臂倏然抡起,长剑竟然脱手飞出!

  柳鹤亭见他倒转掌中长剑,方自愕然不明其意,突见一道青碧剑光,划空而过,竟闪电般向自己隐身的这片山石飞来!

  剑身划过山石,“呛”地一声清吟,激起一片火花,竟又匹练般向来路飞回。

  柳鹤亭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行藏,已被这静如山岳,冷如玄冰,剑法造诣已炉火纯青的白衣人发现,只见白衣人手掌微招,这道匹练般的剑光,竟神奇地飞回他手掌之中,轻轻一抖,剑花点点,漫天飞舞。

  白衣人头也不抬,冷冷说道:“躲在石后的朋友,还不现身?”

  陶纯纯轻叹一声,仰首道:“这人当真厉害得紧!”

  柳鹤亭一面颔首作答,一面心中思忖,沉吟半晌,突地长身而起,轻轻掠到山石之上,山风吹动,吹得他衣袂飞扬,发丝飘舞。

  尉迟高、胜奎英仰首而顾,齐地变色惊呼道:“原来是你!”

  白衣人剑尖又自缓缓垂落地上,依旧头也不抬,冷冷说道:“朋友既然现身,还不下来?”

  柳鹤亭朗声一笑,道:“阁下剑法惊人,神态超俗,在下早已有心下去晋见,此刻既蒙宠召,敢不从命!”目光下掠,只见自己立足的这片山石,离地竟有数十丈左右,势必不能一掠而下,不禁剑眉微皱地沉吟半晌,一面回身俯首,轻轻问道:“纯纯,下去好么?”

  陶纯纯秋波微转,含笑道:“你既已对人说了,焉有不下去之理?”纤腰微拧,亦自掠上山石,白衣人剑尖在地面左右划动,既不出言相询,亦不仰首而顾。陶纯纯秋波再次一转,探首下望,突地低语道:“这人头顶发丝已经灰白,年纪想必已不小,武功也似极高,但神情举止,却怎地如此奇怪,难道武功高强的人,举动都应特殊些么?”

  柳鹤亭暗中一笑,心道:“女子当真是奇怪的动物,此时此刻,还有心情来说这些言语。”一面却又不禁暗赞女子之心细,细如发丝,自己看了许久,毫未发觉,她却只瞧了一眼,便已瞧出人家头上的灰发!

  白衣人虽仍平心静气,胜奎英、尉迟高却已心中不耐,两人间声大喝:“陶姑娘——”尉迟高倏然住口,胜奎英却自接口喊道:“你不是和我家公子在一起么?此刻他到哪里去了?”

  陶纯纯轻瞟柳鹤亭一眼,并不回答山下的喝问,只是悄语道:“如此纵身而下,落地之后,只怕身形难以站稳,别人若是乘隙偷袭,便极可虑,你可想出甚么妥当的方法么?”

  柳鹤亭微微一笑道:“为人行事,当做即做,考虑得太多了,反而不好。我先下去,你在后面接应,除此之外,大约便只有爬下去了。”

  陶纯纯嫣然一笑,意示赞许。只见柳鹤亭胸膛一挺,深深吸入一口长气,撩起衣袂,塞在腰边丝绦之上,双臂一张,倏然向下掠去!

  这一掠之势,有如大河长江,一泻千里,霎时之间,便已掠下十丈,柳鹤亭双掌一沉,脚尖找着一块山石突出之处,一点又落。

  只听白衣人又自冷冷道:“你尽管跃下便是,我绝不会乘你身形不稳时,暗算于你!”

  话声方落,柳鹤亭已自有如飞燕一般跃落地面,向前冲出数步,一沉真气,拿桩站稳,朗声一笑,回首说道:“小可若恐阁下暗算,只怕方才也就不会跃下了!”

  白衣人“嗯”了一声,亦不知是喜是怒,是赞是贬,突地回转身来,面向柳鹤亭冷冷道:“朋友果是一条汉子!”

  两人面面相对,柳鹤亭只觉两道闪电般的目光,已凝注自己,抬目一望,心头竟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惊,方自站稳的身形,几乎又将摇晃起来。原来这白衣人的面目之上,竟戴着一面青铜面具,巨鼻狮口,闪出一片青光,与掌中剑光相映,更显得狰狞刺目!

  这面青铜面具,将他眉、额、鼻、口,一齐掩住,只留下一双眼睛,炯然生光,上下向柳鹤亭一扫,冷冷又道:“项煌殿下,是否就是被朋友带来此间的?”

  语声虽清朗,但隔着一重面具发出,听来却有如三春滴露,九夏沉雷,不无稍嫌沉闷之感,但这两道目光,却正又如露外闪光,雷中厉电,柳鹤亭只觉心头微颤,虽非畏惧,却不由一愣,半晌之后,方自回复潇洒,微微一笑,方待答话!

  哪知他语声尚未发出,山腰间突地响起一阵脆如银铃的笑声,众人不觉一齐仰首望去,只见一片彩云霓裳,冉冉从天而降,笑声未绝,身形落地,柳鹤亭伸手一扶,陶纯纯却已笑道:“项殿下虽与我等同来,但……”秋波转处,瞥见白衣人面上的青铜面具,语声不禁一顿,娇笑微敛,方自缓缓接道:“但他若要走,我们又有甚么办法呢?”

  白衣人冷哼一声,目光凝注,半晌无语,只有剑尖,仍在地上不住左右划动,丝丝作响,响声虽微弱,但让人听来,却只觉似有一种难以描摹的刺耳之感,似乎有一柄无形之剑的剑尖,在自己耳鼓以内不住划动一般。

  他面覆青铜,教人根本无法从他面容变化中,测知他的心意,谁也不知道他对陶纯纯这句听来和顺,其实却内藏机锋的言语,将是如何答复,将作如何处置。谷地之中,人人似乎俱都被他气度所慑,数百道目光屏声静气,再无一道望向别处!

  此种沉默,最是难堪,也不知过了许久,白衣人掌中剑尖倏然顿住不动!

  丝丝之声顿寂,众人耳中顿静,但这令人刺耳的丝丝之声,却似突地到了众人心中,人人俱知他将说话,他究竟要说甚么,却再无一人知道。

  要知愈是沉默寡言之人,其言语便愈可贵,其人若论武功、气度俱有慑人之处,其言之价,自就更高。柳鹤亭嘴角虽带笑容,但心情却亦有些紧张,这原因绝非因他对这白衣人有丝毫怯畏,却是因为他对寡言之人的言语,估价亦自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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