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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当时江湖中人都知道“南荒神龙”武功绝妙,来去飘忽,行事任性,但却又都无法将其制伏,哪知就在他声名震动天下的时候,他竟又突然远遁南荒,从此便未在中原武林中露面。江湖中人不知详情,虽然额手称庆,却又都有些奇怪,他们却不知道这“南荒神龙”是因折在那位“无恨大师”的手中,发下重誓,足迹从此不得迈入中原一步。

  他重创之下,便和那诸葛胜一齐回到他出生的地方,这时诸葛胜便又说:“你虽然在中原失意,但天下颇大,何处不能立业?”于是数十年来,他便在南荒又创立了一分基业,只是他恪于重誓,足迹竟真地从此没有迈入中原一步。

  但项煌却年轻喜动,久闻大河两岸、长江南北的锦绣风物,时刻想来游历,更想以自己一身绝技,扬名于中原武林之中,心想:“爹爹虽立下了重誓,我却没有。”于是,他便时时刻刻磨着“南荒神龙”,直到项天尊答应了他。

  一入中原,他自恃身手,想为他爹爹复仇雪耻,便一心想找着那“无恨大师”一较身手,同时也想探究出他爹爹当年究竟是如何折在这“无恨大师”手中的真相,因为他爹爹只要一提此事,便只有连声长叹,似乎根本不愿提起,项煌虽暗中猜想他爹爹昔年一定败得甚惨,但究竟是如何落败,他却不甚清楚。

  但这有如初生牛犊般的项煌虽有伏虎雄心,却怎奈那“无恨大师”早已仙去多年,他听得这消息时,心里大感失望,却不禁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失望的是他从此不能享受到复仇雪耻胜利的荣耀,但却也不会尝受失败的痛苦,当然,后面的一种感觉,只是他心里的秘密而已,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愿相信有这种感觉存在。

  但是他终于听到了这“浓林秘屋”,以及那神秘的“石观音”的故事,于是他便毫不犹疑地取道而来,但他却未想到中原武林亦多异人,竟有人能在他猝不及防之下,将他珍爱异常,苦心独创的八面“天雷神鼓”一齐划破。

  此刻他手中轻摇折扇,面带笑容,神色之间,虽仍满含那种混合着高傲与轻蔑、冷削与潇洒的神态,但是目光所及,看见了眼前这一双少年男女并肩而立,目光相对,那种如痴如醉的神情,他心中的感觉,实在不是他外表所显示的那么平静。

  那两个锦衣大汉面上笑容早已敛去,目光灼灼,亦自一齐瞪在柳鹤亭与这白衣女子“陶纯纯”身上,一人巨大而满布青筋的手掌,紧紧握着腰边的奇形刀柄,另一人手掌箕张,神色中亦满露跃跃欲试的锋芒,似乎只要这“东宫太子”稍有暗示,他两人便立刻会一齐出手。

  笑声顿消,地道中便又归于静寂,只有从那秘道中吹来的阴风,吹得这两个大汉掌中火把上的火焰,呼呼作响。

  白衣少女“陶纯纯”缓缓抬起头,幽幽叹息一声,满含幸福满足之意,似是方自从一个甜蜜温柔的梦中醒来。剎那之间,项煌只觉心中热血上涌,冷哼一声,刷地收起折扇,冷冷道:“我那八面‘天雷神鼓’,真的不是你划破的吗?”

  柳鹤亭剑眉一轩,方待发作,哪知陶纯纯目光转处,温柔地望了他一眼,便缓缓摇头叹道:“我从来没有说过骗人的话,难道你还不信?”

  项煌目光连转数转,目光中的妒怒火焰,虽已因这句温柔的言语而减去不少,但口中仍冷冷道:“但你手中的这柄利剑,哪里来的?哼——奎英,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口中虽说从不说谎,但其实说谎说得最多。”

  柳鹤亭的怒气再也忍耐不住,厉叱道:“纵是说谎,便又怎地?”

  项煌目光一抬,目中精光暴射,那叫做“奎英”的锦衣大汉,“呛啷”一声,抽出腰边长刀,柳鹤亭骤觉眼前寒光一闪,只见这大汉右手之中,已多了一柄刀身狭长、隐射紫色鳞光,一眼望去,通体有如一条紫色带鱼的奇形长刀。

  他心中一动:“难道此人便是‘胜家刀’当今的掌门弟子。”

  却见这“东宫太子”项煌已自冷笑道:“我与这位姑娘之间的事情,我看你还是少管些的好。”

  他伸出手中折扇,轻轻一点这手持奇形长刀的锦衣大汉,冷笑道:“这位便是‘南荒大君’殿前的‘神刀将军’胜奎英,嘿嘿,河南的‘胜家刀法’,你想必早就知道的了。”

  扇柄一转,扇头点向那背负铁锏,横眉怒目的另一锦衣大汉,他又自冷笑道:“这位‘铁锏将军’尉迟高,在中原武林,虽然声名较弱,但是——嘿嘿,‘关内一条鞭,赛过活神仙,关外两根锏,艺高九云天。’这句话你大约听人说过,至于我——”

  他得意地大笑几声,拇指一旋,刷地向右张开折扇,轻摇一下,拇指突地向左一旋,这柄描金折扇向左一合,突又向左一张。

  柳鹤亭本自强忍着心中怒气,听他夸耀着这两个锦衣大汉的来历,目光动处,只见这描金折扇向左一张之后,竟又换了个扇面,扇面上金光闪烁,竟画着一条金龙,神态夭矫,似欲破扇飞去。

  项煌冷笑道:“你年纪轻轻,在武林中还要闯荡多年,若结下我等这样的强敌,嘿嘿,那实在是不智已极,嘿嘿,实在是不智已极。”

  他重复着自己的活,强调着语中的含义。

  柳鹤亭忍耐已到极处,胸膛一挺,方待答话,哪知白衣女子陶纯纯竟突地轻伸玉掌,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腕,柳鹤亭心头一颤,却听她缓缓说道:“这柄剑虽然是方才划破你那八面皮鼓的剑,可是使剑的人却不是我,唉——你要是再不相信,我……”她又自轻轻一叹,结束了自己的话,柳眉敛处,像是满聚着深深的委屈,让你永远无法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句话。

  项煌嘴角一扬,像是得意,又像是轻蔑地斜瞟柳鹤亭一眼,道:“娘子既如此说,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使剑的人此刻在哪里,娘子想必是一定知道的了。”

  他此刻语声之中,又已尽敛森冷的寒意,这白衣女子的轻叹低语,就像是春日的熏风,吹得每个人心中都充满了柔情蜜意——春风,是永远没有仇敌的。

  陶纯纯的一只柔荑轻轻地一握柳鹤亭的手腕,便又极为自然地缩回袖中,像是根本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似的,又自叹道:“这使剑的人究竟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她也许在这地道外面,也许在别的地方,唉——也许她就在这地道里面也不一定,只是她虽看得见我们,我们却再也看不到她。”

  项煌双目一张:“难道此人便是那‘石观音’么?”

  陶纯纯轻轻点了点头,秋波四下一转,像是真在搜索着那“石观音”的影子。

  “神刀将军”胜奎英手掌一紧,下意识回头一望,背后空空,哪有半点人影?他心中不觉泛起一股寒意,却见那“铁锏将军”尉迟高亦方自回转头来,两人对望一眼,彼此心中都各各领受到对方心中的寒意。

  项煌心头亦不禁为之一凛,但却故作从容地哈哈大笑几声,一面轻摇手中折扇,一面大笑道:“娘子你也未免说得太过了,想那‘石观音’武功虽然高明,却也不是神仙,何况——”

  他笑声突地一顿,刷地收起折扇,大步走到那红色门户前,目光一扫,面上也不禁现出惊异之色,往里走了两步,突地一皱眉峰,微拂袍袖,颀长的身形便又如行云流水般退回来,倏然伸于接过那胜奎英手中的火把,冷冷说道:“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否真有三头六臂,竟敢——哼哼!竟敢将人命视如草芥。”

  目光一转,那白衣女子陶纯纯又道:“我也正要去找她。”她轻伸玉掌,一指地道那端:“这条好像就是通向外面的出路!”

  转身婀娜走了两步,突地回身向柳鹤亭一笑:“你站在这里干甚么?难道你不出去么?”

  柳鹤亭似乎在呆呆地发着愣,他愣了半晌,方自暗叹一声,道:“我自然要出去的。”

  项煌冷笑道:“我只当你不敢去哩!”言语之间,满含着撩拨之意,他只当柳鹤亭必定会反唇相讥。

  哪知柳鹤亭竟只微微一笑,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项煌心中不禁大为奇怪,心想:“此人怎地变得如此怯懦起来?”

  他却不知道柳鹤亭方才心念数转,想到自己与这“东宫太子”本来素无仇隙,又想到这项煌此次前来,目的也和自己一样,是想探出“浓林秘屋”和“石观音”的秘密,那么岂非与自己是友而非敌?他纵然言语狂傲,那是人家生性如此,却也并非甚么大恶,自己此刻又对他如此怀恨敌视,却又为了甚么呢?

  “难道我是为了陶纯纯而对他生出妒恨吗?”他暗自思索着:“那么,我也未免太过不智,太过小气了,何况陶纯纯与我也不过初次相识,我有如此想法,实在不该。”

  他本是心肠磊落的少年英侠,一念至此,心中便不禁觉得甚是惭愧,是以那项煌言语撩拨,他也装做没有听到。

  片刻之间,便已走到地道尽头,项煌双眉微皱,方自说道:“前面似已无路可行,难道那——”

  语声未了,却见这白衣女子陶纯纯已自在那看来有如一片山石的门户上,抚摸半晌,突地轻抬莲足,在门下连环踢出数脚,这扇柳鹤亭方才想尽千方百计也无法开启的门户,竟又突地漫无声音地开了。

  项煌顿时大感疑惑,目光一转,冷笑道:“原来你对此间的设置倒熟悉得很。”

  白衣女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出他语中锋锐,仍自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啦,那‘石观音’就是我的师姐,只不过我已有许多许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项煌面色一变:“难道你亦是那‘无恨大师’的弟子?”

  陶纯纯回眸一笑,轻轻道:“你倒也知道我师傅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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