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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隨著這陣笑話聲,統領府大門內轉出了神力威侯傅小天,右邊是勁裝裹身、清麗如仙的薛梅霞,左邊是個年約四旬,服飾整齊的清癯武官,正是那位統領鮑永。

  鮑永是個旗人官兒,他深知這位德郡主的厲害,得罪了她,別說他那小小前程,就是頸上這顆腦袋恐怕也很難保住,一出門就低下了頭,急步槍下石階,趨前單膝著地請罪。

  傅小天則停身階上,遙指那四個趴俯在地,渾身發顫的旗勇,笑道:「你們也真是有眼無珠,德郡主是好惹的麼?在我出來之前,能保住腦袋已經是你們的天大造化,以後凡事小心點,起來吧!」

  四名旗勇如逢大赦,戰戰兢兢地爬了起來,低頭垂手,退立旁,挨了一馬鞭的那個更是嚇出一身冷汗,心想:還好是那根馬鞭,要是她腰懸的那口長劍……一哆嗦,沒敢再往下想。

  傅小天這句話明裏是輕責四名旗勇,實際上是調侃這位發足了雌威的美郡主德怡。

  德怡注意力早就集中在傅小天身上,她沒看馬前的鮑永一眼,聽了這句話,她覺得臉上有點熱,她沒介意,介意也沒用。嬌靨上寒霜盡掃,花朵綻開,喜孜孜地策馬趨前,帶笑呼道:「小天,你們兩個找得我好苦!」翻身下馬,跑上石階。

  石階上,早已迎下了薛梅霞,剎那間四隻欺雪賽霜的柔荑,緊緊握在一起,兩雙美目互相凝注,一切盡在那令人目眩神搖的甜甜笑容中。

  薛梅霞先開了口:「德怡,沒想到你會找到這兒來,有事麼?」

  德怡還沒來得及答話,一旁傅小天突然笑道:「我就知道她不甘寂寞,沒錯吧!你沒聽她剛才那句話兒?沒事兒她不會找到這兒來,走,咱們裏面談去。」

  回頭望著那猶自單膝著地,不敢抬頭的鮑永,高聲說道:「沒事了,小鮑,起來吧!」轉身當先進入統領府。

  在統領府那寬敞的大廳之內,傅小天與德怡居中高坐,左邊陪坐著薛梅霞,鮑永敬陪末座,遠遠地坐在下首。

  坐定,傅小天第一句話便道:「閣下,找我有什麼事,說吧,不會又是要我幫你打架吧?」

  德怡顧忌著這件事對傅小天的打擊,無奈,事實上又不容她不說,猶豫再三才下了決心,滿懷擔憂地望著傅小天,道:「你知道和珅這東西,他在皇上面前進讒,偏偏皇上耳朵軟,聽子他的……」

  薛梅霞神情微緊,傅小天卻皺眉笑道:「閣下,別繞圈子行麼?這樣我很難聽懂,像你平常一樣,乾脆點。」

  德怡微微皺了皺眉,望了薛梅霞一眼,收回目光道:「皇上暗中又派了人,名為幫助你緝拿夏夢卿,實際上,他們有暗中監督你的責任。」

  薛梅霞霍然變色,一按扶手,站了起來。

  傅小天神色泰然,向著薛梅霞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然後轉向德怡,一笑道:「和珅他敢讒我,的確很大膽。德怡,這消息確實嗎?」

  德怡軒了軒柳眉,道:「這不是鬧著玩兒的事,事不確實我不會到處找你,我知道你認為自己很得皇上的信任和器重,很難相信這件事,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親耳聽到他下的密旨。」

  薛梅霞的嬌靨雪白,聲音嘶啞而傲帶顫抖忍不住喚了聲:「小天……」

  傅小天目射安慰,淡淡一笑,道:「別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收回目光,揚眉笑道:「閣下,你知道另外派的是那些麼?」

  德怡道:「大內侍衛。」

  衛字方落,傅小天神情猛震,一掌拍上扶手,濃眉深蹙,叫道:「皇上他怎麼這麼糊塗?他怎麼能在這時候派出大內侍衛,削減大內實力?大內實力本就薄弱得可憐,我增之猶恐未及,他怎麼……」

  一聲輕嘆,滿面愁容,接道:「德怡,你瞧瞧,咱們這位皇上是否有時做事太令人擔心?他就偏偏不把它當回事兒,假如布達拉宮聞訊乘隙捲土重來,再犯大內,你說怎麼辦?唉!真讓人沒辦法……」

  傅小天果然不愧為英雄蓋世,單是這赤膽忠心常人已難及萬一,大內的安危,使他忘了自身的遭逢,在這時候他還念念不忘皇上,身在武林,心在朝堂,委實難得。

  德怡聽得暗暗一陣激動,目光盡射欽敬之色,只說了這麼一句:「小天,你真了不起……」

  餘話不知被什麼堵在喉頭,沒說出口,不過,這二字了不起,應該已經包括了所有她要說的。

  望了眼濃眉深蹙,默然未語的傅小天,她接著說道:「小天,大內的安危,用不著你擔心,皇上他已經另有安排,雖不能說萬無一失,也可以相信布達拉宮那些番僧絕不會那麼容易得手,現在最重要的還是你這件事,你預備怎麼辦?」

  傅小天就像沒聽到這句問話,沉吟說道:「呼圖克他傷勢頗重,一時還好不了,出來也沒什麼大用,大內侍衛不能沒人領導,皇上他用了誰?」

  德怡道:「可能很出你意料,就是你一再提拔,力奏擢用的四川提督岳鍾琪。」

  「是他?」傅小天的確很感意外,呆了一呆,展眉笑道:「岳鍾琪的確是個人才,我很高興,當初我沒看錯人,這回皇上也沒用錯人。」連連點頭,頗表欣慰。

  對這件事,薛梅霞、德怡都為他擔憂,而他竟表現的漠不關心,生似和珅進讒的不是他,如今被朝廷派人監視的也不是他。

  德怡沉不住氣了,焦慮地望著他,又問道:「小天,你預備怎麼辦,說出來大家好想個法子對付。」

  傅小天淡淡地笑了笑,道:「我不預備怎麼樣,各本職責做事,我幹我的,他們幹他們的,沒有絲毫衝突。」

  德怡大急,道:「小天,你要小心,岳鍾琪他懷有密旨……」

  傅小天平靜得出奇,微笑接道:「沒什麼可小心的,我本著良心做事,只要皇上認為我做錯了,我立即俯首認罪。」

  薛梅霞心神一震,突然顫聲說道:「小天,你……」

  傅小天濃眉一挑,正色說道:「霞,你應該比誰都瞭解我,傅小天世代赤忠,屢沐皇恩,我不能讓這些小事影響我,別說皇上待我不薄,縱然他不加垂顧,我做臣子的也絕無任何怨言。再說,我問心無愧,憂個怎地?縱了夏夢卿,那是我全了朋友交情,實在說,我對朝廷無時無刻不愧疚在心,這等於背叛了朝廷,皇上他當然會對我起疑心,他要仍像以前那樣地縱寵我,那才是他私心太重,過於糊塗,他如今這種大公無私的做法,我只有敬佩。霞,什麼都別說,只記住一句,傅小天乃頂天立地大丈夫,他不會介意這些。」真誠畢露毫無一點虛偽成分。

  薛梅霞唇邊掠過一陣輕微抽搐,默默無言地緩緩垂下螓首。

  聽了傅小天這番忠義溢於言表的話,她說不出有什麼感受,也說不出心裏是什麼滋味,只是覺得得夫如此,死而無憾。

  她以能委身這蓋世奇男,嫁給傅小天,引為畢生驕傲。

  德怡也自默然,對她這老遠跑來報信兒,吃力不討好,絲毫沒有怨言,心中沒有一點不悅感覺,她只覺得如今對這位原本傾心的鬚眉奇豪更加敬佩。同時,她也漸漸醒悟,原先對他付出的並非兒女情愛,而是幾近崇拜的欽敬,那令她恨得莫名其妙的宇內第一奇才夏夢卿,才是真正令她心靈顫抖的人。

  好半天,她才抬起頭來憋出一句:「小天,你知道麼?岳鍾琪他根本沒把你放在眼內,神氣得可惡,簡直是以怨報德,恩將……」

  傅小天豁然大笑,說道:「閣下,你是怎麼下?這種話也是你說的?他身為人臣,奉旨行事,我能怪他麼?反之,我更覺得沒看錯人,他沒辜負我力奏擢用之情,他只比我官兒小了點,除此我有什麼理由要他把我放在眼內?公私分明,他做得很對,要不然我也許會摘了他的頂子。」

  德怡頗不以為然,挑了挑眉,道:「閣下,你也別太過於自信,也許這是你唯一看錯人的一次,我倒覺得岳鍾琪有點小人得勢,一朝權在手,恩情抹煞,六親不認。」

  傅小天聳肩一笑說道:「德怡別生氣,累得你奔波江湖,關懷之情,我仍然感激。咱們談點別的,你怎麼知道我和梅霞在這兒?」

  不知為什麼,美郡主竟覺臉上一熱,有點羞怯地望了傅小天一眼,道:「是閣下那位書生朋友告訴我的。」

  提起夏夢卿,薛梅霞精神大振,愁眉頓展,傅小天也是喜上眉梢,不自覺地俯過身子,急急說道:「怎麼,你見著他了?」

  德怡好像很怕這緊射過來的四道目光,有意無意地把臉偏向一旁,點了點頭,「嗯」了一聲,隨即由醉仙樓前巧遇夏夢卿,相逢而不相識說起,概略地一直敘述到她馳下少林。

  凝神靜聆之餘,薛梅霞乍喜又驚,更是心酸腸斷,喜的是她那朝思夕念夢魂縈繞的夏夢卿,再現俠蹤有了下落;驚的是,布達拉宮密宗高手突現少林,顯見是有所圖謀而來,很可能是想遊說以少林為首的武林諸大門派。

  有她夏大哥趕去阻止或許少林等諸大門派不會為布達拉宮所動,但是這種事現已被德怡發現又告訴了傅小天,傳到朝廷總不是件好事,倘若朝廷震驚,再對諸大門派採取行動,那後果更不堪設想。

  更令她心酸腸斷的是,她夏大哥既然知道她與傅小天現在潼關,自己不來反讓德怡相尋,分明是仍然有意地躲避她,這怎不令她更是心酸腸斷?在這種情形下,唯一能使她自我安慰而不至悲痛太甚的,是也許她夏大哥為著趕去勸阻諸大門派,謀求亡羊補牢,不克分身。

  不管怎麼說,這已經夠使她難受的了,當著傅小天,還有德怡、鮑永兩個外人,她只有讓那痛苦暗暗囓噬自己的心,讓那熱辣辣的淚水往肚內流,除此,她還能怎麼做。

  德怡沒有注意到薛梅霞的神情變化,其實,薛梅霞表面上平靜得很。德怡她特別重視少林所見,敘述完後,望著濃眉微蹙的傅小天,道:「小天,這事態很嚴重,假如少林等諸大門派再為他們所動,後果糟得很,你身為朝廷重臣,總該謀取個對策。」

  而傅小天沒有像預料中那樣震驚,平靜得一如這是他意料中事。望了望她,淡淡一笑,揚眉問道:「你說該怎麼辦?我想先聽聽你的高見。」

  德怡挑了挑眉梢,道:「說高見那是你看得起我,我認為應該趕快派人暗中監視諸大門派。」

  傅小天道:「假如不幸言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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