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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京裏的風月場所,大致說來有三處:「八大胡同」為其一,而且名滿天下。

  另兩處,一處是內城「口袋底」,那兒還輪不到姓金的這一號的去,一處是「廣渠門」大街以南的「造二十」最下等娼寮,姓金的又不會上那兒去。

  「高不成,低不就」,只有「八大胡同」最適合,所以燕俠就直奔了「八大胡同」?其實不是,燕俠他是頭一回來京,只知道這個「八大胡同」,只因為「八大胡同」名滿天下,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沒有人不知道。

  「八大胡同」所以名滿天下,有它的道理,「清吟小班」也好,「茶室」也好,沒有一個不是南國紅粉,北地胭脂,燕瘦環肥,應有盡有,典型的「溫柔鄉」、「銷金窟」。

  燕俠還真找對了,當然也因為姓金的這一號名氣不小,這位金爺人長得白淨,又有一份兒惡勢,吃這碗飯的上自老鴇,下至每一個姑娘,哪不曲意巴結,人家是花錢找樂子,姓金的他恐怕是找過樂子還有錢拿。

  燕俠他頭一家打聽就打聽出了金爺,金爺他如今正在這一家,受了這麼重的傷,左腳踝骨怕都碎了,從今後那隻腳便算報廢,他居然還不免往這兒跑。其實,恐怕也不能這麼說,那麼一號人兒,平常就在這兒混,到了這時候,溫柔不住住何鄉?自然是在這種地方養傷了。

  姓王行八的那位把燕俠當成了那位金爺的朋友,也難怪,金爺平日交遊廣闊,達官貴人的朋友都有,如今來了這麼一位,哪還不是金爺的朋友?

  看人品、穿著,還一定是金爺的在官貴人朋友,哪敢怠慢?簡直是唯恐不周,哈腰賠笑往時讓,還恭恭敬敬地帶路,把燕俠帶到了一間屋門口,看這間屋的坐落處以及外觀,一看就知道是位紅姑娘的繡房。門關著,可是燈光還透紗窗,姓王行八的那位,打算先輕輕敲門,通報一聲。

  燕俠既沒有心情等,也沒心情逗,抬手一震,砰然聲中兩扇大門豁然大開,他邁步就闖了進去。好王行八的那位不由為之猛一怔,屋裏真不賴,典型的溫柔鄉,柔和的燈光下,姓金的蓋著大紅錦被靠坐床上,一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坐在身邊,一雙玉手裏,一邊碗,一邊調羹,正侍候他吃東西呢。砰然門響嚇人,害人家姑娘差點兒沒掉了手裏的碗跟調羹。姓金的不大高興,一聲「誰」還沒出口,兩眼已經看清了來人,臉色馬上變了色,想跑,可惜一條腿派不上用場,只有猛然坐直了,驚聲問:「是你!」

  燕俠沒工夫,也沒心情多說:「我只問你一句,也只問你一次,姓韓的住哪兒,要是連另一條腿也不想要了,你就別說。」

  看這情形,聽這放,傻蛋也知道來了什麼人,何況姓王行八的那位,不但不傻,還絕對機伶,人是他帶來的,他嚇壞了,也想到了後果,能不將功贖罪?一聲沒吭,握緊了拳頭,使足了勁兒,從後頭猛然搗向了燕俠的後心。

  燕俠身後像長了眼,頭都沒回,腳往後一掃,砰然聲中一聲「哎喲」,王八大爺摔出了門,硬是一時站不起來了。

  這回那位姑娘手裏碗掉了,掉在被子上,碗沒摔破,不過可惜了那床大紅錦被。

  燕俠兩眼逼望姓金的:「你怎麼說?」

  姓金的忙道:「我說,你上『正陽門』大街『打磨廠原威遠鏢局』去找,韓少爺就住那兒……」

  燕俠心頭猛一震,脫口道:「早年的『龍威鏢局』?」

  姓金的忙點頭:「對,對!」

  燕俠這才想起了那位韓少爺姓的那個「韓」,他心神再震:「姓韓的,他是韓家的……」

  姓金的忙道:「他是韓老鏢頭的孫子,韓七爺的獨生兒子。」

  燕俠一顆心沉到了底,怎麼會這麼巧,姓韓的偏是原「威遠鏢局」韓家的人;原「威遠鏢局」韓家的人還不要是,怎麼偏是韓姑姑如蘭的親侄兒,早年,遍數京畿,老人家唯獨欠這位韓姑娘的,欠這位韓姑娘的一份情跟一份恩,這麼一來,他能拿那位韓少爺怎麼樣?

  憑心而論,早年也好,如今也好,「威遠鏢局」的名氣跟來頭,的確夠大。早年的一代奇女胡鳳樓,如今的「神力威侯」夫人,是「威遠鏢局」總鏢頭韓振天的乾女兒,這個來頭還不夠大?而姑娘胡鳳樓,「神力威侯」傅家,在先皇帝眼裏又是何等分量?足令皇族親貴、王公大臣側目了。

  察言觀色,姓金的只當「威遠鏢局」韓家的名頭震懾人,他還不知道眼前這位是什麼來頭,有什麼顧忌,臉色恢復了點兒,可還不敢太過,因為他知道自己畢竟不姓韓。

  他道:「朋友,雖然一條腿毀在了你手裏,那是我姓金的學藝不精,我姓金的也不記仇,為你好,也為白回回父女好,能算了你就放手吧,好在你只佔便宜沒吃虧。」

  站在他還不知道後來發生的事立場,如果燕俠不是郭家人,跟白回回父女沒有這份特殊的淵源,他這幾句話倒不失為勸人的好話!

  燕俠能說什麼?又有什麼必要跟他說?燕俠只把一雙威棱暴射的目光,投向了他!

  姓金的嚇得從心底裏打了哆嗦,沒再敢多說一個字。而燕俠,卻也是一個字沒說,扭頭出屋走了。

  姓金的怔住了,可不由地暗吁了一口大氣,他想起了還躺在門外地上的那位王八大爺,還好,他現在沒有心情和那位王八大爺計較!

  ***

  「正陽門」大街,打磨廠,原「威遠鏢局」!燕俠如今就站在這一座大宅院門口。

  兩邊牆上各四「威遠鏢局」那八個大字不見了,可是氣勢猶在。燕俠雖沒見過那八個大字,但是他感覺得出那種氣勢,震懾人的氣勢。兩扇大門緊閉,一對瓜型大燈點著,沒有站門,沒人巡夜,那是多餘,就憑這份氣勢,再加上名氣跟來頭,誰敢輕易侵犯?

  燕俠不是不知道他不能來,可是他也知道,他不能不來,至少,他該阻攔這件事,帶回姑娘冷香去,無論如何,他必得這麼做。他當然更知道,他應該先找那位韓姑姑,可是他怕來不及,這件事,只一步之差便鑄成大錯。只要大錯鑄成,那是誰也無法彌補,誰也無法挽回的。他站了一下,只站了一下,他敢再耽誤,暗一咬牙,騰身拔起,

  越牆掠進了大宅院。落地處,是廣大的前院,兩邊廂房裏,有的微透燈光,不聞人聲。

  他提一口氣,震聲發話:「煩請哪位通報,不速之客求見主人。」

  這一聲,劃破寧靜,直通夜空,不會沒人聽見。還透著燈光的廂房,燈馬上滅了,接著,剛滅燈的廂房門開了,接連撲出了好幾個,個個衣衫不整,可是手裏都提著傢伙,一出來,立刻成半圓形擋住燕俠。

  居中一個冷然問:「幹什麼的?」

  敢情這幾個裏,沒人認識燕俠。

  也難怪,傷在燕陝手裏的那幾個,不在這幾個裏頭,這幾個都沒見過燕俠。燕俠道:「牛街白回回白老頭那兒來的。」

  居中那個一怔,「呃」了一聲道:「白回回那兒來的,你別是傷了我們少爺跟我們幾個弟兄的那個吧。」

  他到底不是知道燕俠是何許人了。

  燕俠不能不承認,也不願意不承認,他點了頭:「不錯!」

  那幾個臉色都變了,腳下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居中那個驚聲道:「你姓郭,『南海』郭家的人?」

  燕俠道:「是的,郭燕俠。」

  居中那個叫道:「好大膽的叛逆,膽敢潛上京來管我們少爺的閒事不說,如今居然還敢打上我們『威遠鏢局』來,你不但是膽大包天,簡直也欺人太甚,不要跑,先廢了你,替我們小爺報仇雪恨,然後再把你送『九門提督衙門』!」

  燕俠沒有跑,一點跑的意思也沒有。

  那幾個也沒有動,一個動的都沒有。

  燕俠道:「我沒別的意思,見你們主人只為帶回白姑娘去,如果你們要動手,請先估量自己的把握。」

  居中一個叫了起來:「兄弟們,為少爺報仇雪恨,拿著郭家叛逆,也是大功一件。」

  他搶先揮起了刀,可是後繼無人,揮刀的只有他一個。

  他是揮起了刀,可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刀剛揮直,就到人家郭家叛逆手裏。

  另幾個嚇得往後就退,居中的那個驚怔在了那兒,等他發覺就他一個人站在前頭時,臉色一白,也急忙抽身後退,燕俠站在原地沒動,手一揚,扔出那把刀插在了地上,刀身顫動,嗡嗡作響,他淡然道:「剛說過,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願意跟你們為敵,煩請通報一聲,我要見……」

  居中那個忙道:「你誰也見不著,我們總鏢頭跟七爺、七奶奶都離京出遠門去了,不在家。」

  燕俠之一怔:「他們三位都不在?」

  居中那個道:「你想嘛,他們三位要在,這時候還不早出來了?」

  這倒是。

  燕俠道:「那麼你們少爺呢?我見他也是一樣。」

  居中那個道:「我們少爺也不在。」

  燕俠目光一凝:「我不願意跟你們為敵,你們最好不要逼我。」

  居中那個忙道:「真的,我們不少爺真不在,肋骨斷了好根,內傷很重,別處養傷去了。」

  燕俠道:「那位白姑娘,不是到這兒來找到你們少爺的麼?」

  「是啊!」居中那個道:「白姑娘找來的時候,我們少爺剛要走,後來他帶白姑娘一塊兒走的。」

  燕俠道:「那麼你們少爺到哪兒養傷去了?」

  居中那個道:「不知道,我們少爺沒交代,我們也沒敢問。」

  燕俠揚起了雙眉,兩眼之間也閃現威棱:「我剛說過,我不願意跟你們為敵,你們最好不要逼我。」

  居中那個忙道:「真的,你就是殺了我們,我們也還是不知道。」

  燕俠抬眼後,隔牆就是後院,樹海森森,佔地相當大就是不見一點燈點,他當即道:「有現成的火把麼?」

  居中那個忙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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