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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仲飛瓊問道:「是什麼時候了?」

  胡大娘道:「約莫酉刻時光。」

  仲飛瓊長長的吁了口氣,仰首說道:「總算沒有遲來。」

  車子已在山邊一處林下停住,大寒天,涂金標還抹了把汗水,才跳下車轅來,打起車簾。

  春風、夏雨、秋霜、冬雪四女,首先跳下車去。

  胡大娘道:「二小姐,你一天一晚,沒吃一點東西,岳相公還是交給老婆子來抱吧!」

  仲飛瓊道:「不。」

  她只說了一個「不」字,就抱著岳少俊跳下車,舉步朝山上走去。

  胡大娘望了四名使女一眼,正待跟著上去。

  仲飛瓊忽然回頭道:「你們就在這旱等我好了。」

  胡大娘應了聲「是」,只得停住,目送二小姐一個人踏著沉重的腳步,往山上行去。

  ***

  八公山上,從前有漢淮南王劉安的廟。

  據說劉安禮節下士,有八公詣門,安甚敬之,八公能煉丹化金,出入無間,有一天八公與安登山,埋金於此,白日升天,所以後人就叫它八公山。

  劉安廟早就毀了,但廟前有一棵老桂樹,大可幾人合抱,老幹盤空,覆蓋十數畝,猶巍然獨峙,望去如傘如蓋!

  這棵老桂樹下,有一方桌面大的巨石,平整光滑,據說是晉朝謝安,在這上面下過棋,石面上也確實有著縱橫的棋盤痕跡,只是已經模糊不清。

  這時天色業已昏暗下來,仲飛瓊抱著不省人事的岳少俊,就是朝山上這棵老桂樹走來,但她距離那方巨石,還有八九丈遠,就雙膝一屈,跪了下去。

  朔風怒號,空山寂寂,在這天寒地凍的夜晚,她朝著巨石遠遠跪下,沒有人知道她這是做什麼?她若是求神保佑,這裏的廟宇,早已不知毀自何年?仲飛瓊是個叱吒江湖的女傑,她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從幾百里外,趕到八公山來跪著的。而且她雙手抱著一個人,跪在地上,神色顯得那麼虔誠,那麼莊敬!

  敬神如神在,連山風吹散了她一頭秀髮,她都沒有用手掠一下,就像一座石膏像一樣,一動不動。時間在無聲無息中,漸漸溜過,如今差不多已是初更時候!

  忽然,老桂樹下,有了聲息,那是「篤」的一聲,好像有一件極重的鐵器,放到石上,發出來的聲音!

  仲飛瓊跪著的人,心頭暗暗一喜,忖道:「終於給自己等到了,這來的一定是七公黃公度了。」

  只有他那隻精鐵鑄製的酒葫蘆,放在石面上,才會發出那樣沉重的聲音。

  她心中雖然想著,卻連頭也沒有抬。

  果然,接著就聽到有一個蒼老聲音,咳嗆起來。接著又是「噗」的一聲,那是拔開酒葫蘆的聲音,接著又響起「咕嘟咕嘟」的聲音,那是有人舉起酒葫蘆在喝酒,這一喝,就足足喝了十來口酒,才算停住。

  接著那蒼老聲音忽然呵呵大笑,笑了一陣,又「咕」的一聲,喝了一口酒。

  接著又用手抹抹嘴角,說道:「今晚,哈哈,老夫該是第一個到的了。」

  說完,又呵呵笑了起來。

  但就在他笑聲中,有人「嗤」的一聲低笑,說道:「七兄,你少吹噓了,兄弟到得比你早得多呢?」

  這人說話尖聲尖氣,聲音是從老桂樹頂上飄下來的,但說到最後一個字,人已到了樹下。

  仲飛瓊暗道:「是八公張公權。」

  七公黃公度嘿然笑道:「笑話,你剛到,就說剛到也不要緊,幹什麼還要往自己臉上貼金?硬要說你到得早?」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兄弟為什麼要臉上貼金?你怎知兄弟不在你之前,已經到了?告訴你,兄弟來了,看你還沒到,就在樹上睡了一覺,是你笑聲把我吵醒,總不假吧?」

  七公黃公度道:「我怎知道你不是來得遲了,看到我已經先在這裏,故意躲到樹上去,再從樹上下來,說你已經睡了一覺。這話誰不會說?我可以說我也早就來了,喝完了一葫蘆酒,看你還沒來,又到集上去沽了酒才回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到,誰後到,這是事實,有什麼好譬喻的?」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執不休,爭執的,卻只是無關重要的誰先到罷了。

  七公黃公度怒道:「老夫還從天封山趕來,論路程就比你遠,但老夫先到乃是事實。」

  八公張公權尖聲道:「算了,兄弟從九仙陽趕來,不見得比你近多少,再說,誰又知道你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

  七公黃公度大笑道:「這就叫不打自招,原來你並不是今天早晨才動身的。」

  原來他們是約定必須今天早晨才動身,這無異比賽腳程,所以要爭論誰先到了。

  因為這是顯示他們一身修為高下之事。

  仲飛瓊聽得心中暗暗忖道:「這真是三代以下,未有不好名者,像七公、八公這等身分的人,還不是為了一個名字,爭得面紅耳赤。」

  只聽八公張公權道:「誰先動身了?」

  七公黃公度呵呵笑道:「既然你我都沒有先動身,那就以先到這裏為準了?」

  八公張公權道:「七兄不信,兄弟還有證人。」

  七公黃公度道:「什麼證人。」

  八公張公權伸手一指,尖聲道:「你看,那裏不是有一個小姑娘麼,她可以做兄弟的證人。」

  他指的正是跪在地上的仲飛瓊。

  七公黃公度朝仲飛瓊瞄了一眼,問道:「這女娃是幹什麼來的?」

  八公張公權道:「她自然是給兄弟做證人來的了。」

  七公黃公度道:「別胡言了,你看她手裏還抱著一個人。」

  八公張公權仔細看了仲飛瓊一眼,說道:「她好像還在哭。」

  七公黃公度道:「不,是在流淚。」

  八公張公權道:「哭和流淚,還不是一樣?」

  七公黃公度道:「不,不,大大的不一樣,哭有聲音,流淚沒有聲音。」

  八公張公權說道:「不哭,怎麼會流淚?」

  七公黃公度道:「有時候笑也會笑出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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