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马尔克斯 > 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 上页 下页


  门敲了三下,敲得很慢,普拉·维卡略告诉我母亲,令人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觉得那不是好兆头。她说她开门时没有开灯,免得吵醒别人。她看到巴亚多·圣·罗曼站在街灯下,身上的丝衬衣没系扣子,考究的裤子只是系了松紧吊带。他脸色很难看,象是缺觉的样子,普拉·维卡略对我母亲说。安赫拉·维卡略站在阴影中,因此,只是在巴亚多·圣·罗曼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到灯光下时母亲才看到她。她穿得劣质薄纱缎子衣服,浴巾一直裹到腰部。普拉·维卡略以为他们的汽车坠进悬崖,他们已经葬身于深涧了。天哪!她吓坏了,请告诉我你们真的还活着吗?

  巴亚多·圣·罗曼没有进屋,只是把妻子轻轻地推进门口,什么也没有说。随后,他在岳母普拉·维卡略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用一种低沉无力然而却是充满感情的声音对她讲了话。谢谢您作的一切,妈妈,他对她说,您是个大好人。只有普拉·维卡略知道自己在以后的两个小时里做了什么,可是直到死去她都没有泄露这个秘密。我只记得她一只手抓住我的头发,一只手没命地打我。她是那样的怒不可遏,我真以为她要把我打死,安赫拉·维卡略这样告诉我。但是,这件事普拉·维卡略是偷偷做的,直到黎明来临,这场灾难结束之前,睡在另外屋子里的丈夫和大女儿们还一无所知。孪生兄弟接近三点时回到家中,他们是被母亲紧急召回的。

  两个人看到安赫拉·维卡略趴在饭厅的一张沙发上,一脸伤痕,但是已经不再哭泣了。我那时并不害怕,她对我说。相反,我感到象是完全甩掉了死神的纠缠,当时我唯一希望的是这一切赶快过去,以便躺下去大睡一场。两兄弟中最果断者彼得罗·维卡略拦腰将她举起,让她坐在饭厅的餐桌上。喂,不要脸的,他说,浑身气得发抖。告诉我们也是谁。她没有拖延时间,几乎马上说出了那个名字。她在黑暗中寻找着,第一眼就从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那么多混杂的名字中找到了那个名字,并且用她那百发百中的标枪将它象一只没有意志的蝴蝶那样钉牢在墙壁上,对它的判决就这拉一直留在那墙上。圣地亚哥·纳赛尔,她说。

  律师认为这次杀人是出于正当的维护荣誉,并认为持这种见解是问心无愧的。审判结束时,维卡略孪生兄弟声明:为了维护荣誉,这种杀人的事可以再干一千次。自从他们在作案几分钟后去教堂投案以来,就预料到一定会说他们是维护荣誉而杀人。当时,一群激愤的阿拉伯人在后面紧紧追赶,两兄弟气喘吁吁地闯进神父住处,将光洁无血的宰猪刀放在神父阿马多尔的桌子上。他们在干了残忍的杀人勾当之后,已经筋疲力尽了,衣服和双臂浸透着汗水,脸上除了汗珠之外,还沾满了鲜血,不过,神父把他们主动投案视为十分高明的举动。

  “我们是有意杀死他的,”彼得罗·维卡略说。“但是,我们是无罪的。”

  “也许在上帝面前是无罪的,”神父阿马多尔说。

  “在上帝和世人面前我们都是无罪的,”巴布洛·维卡略说。“这是一件荣誉的事。”

  更有甚者,在回忆作案过程时,他们把凶杀描绘得比实际情况还要残忍得多,甚至说用刀砍坏了的普拉西达·里内罗家的大门,不得不用公款修理好。在里奥阿查监狱里,他们等候审判达三年之久,因为无钱求人保释。最早关押在那儿的老犯人记得他们性情温顺,为人随和,然而从未看到过他们有任何悔意。虽说如此,实际情况好象是维卡略兄弟根本不想在无人在场的情况下立刻杀死圣地亚哥·纳赛尔,而是千方百计想叫人出面阻止他们,只不过没有如愿以偿罢了。

  几年之后,维卡略兄弟告诉我,他们先是到马利亚·阿莱汉德里娜·塞万提斯家里找圣地亚哥·纳赛尔,在那里找到了他,并且同他一直呆到两点钟。这个材料,同其他许多材料一样,没有写进预审档案。实际上,孪生兄弟说他们在塞万提斯家找圣地亚哥·纳赛尔的那个时候,他并不在那里,那时我们已经到街上一边溜跶一边欢唱小夜曲去了;其实他们并没有去找他。“他们如果来了,是绝不会从我这里走掉的,”马利亚·阿莱汉德娜·塞万提斯说。我对她非常了解,对她这句话坚信不疑。

  实际上,维卡略兄弟是跑到牛奶老板娘克罗迪尔德·阿尔门塔家去等圣地亚哥·纳赛尔的,在那儿他们打听到,除了圣地亚哥·纳赛尔外,还会有许许多多人去那里。“那是唯一的一个公众场所,”他们对预审法官供认说。“他早晚会在那里露面的,”他们在被宣布释放后对我说。不过,尽人皆知,圣地亚哥·纳赛尔家的大门就是大白天也都是闩得严严实实的;而圣地亚哥·纳赛尔总是随身带着后门的钥匙。果然,维卡略兄弟在前门等了他一个多小时,他回家时却从后门进去了;可他去迎接主教时,却是从对着广场的前门出去的,这一点谁也没有预料到,就连预审法官也百思不得其解。

  从来没有过象这样事先张扬的凶杀案。维卡略兄弟俩在妹妹向他们透露了名字之后,便到猪圈储藏室去了,那里放着杀猪用具,他们选了两把锋利的屠刀:一把是砍刀,长十英寸,宽二英寸半;另一把是剔刀,长七英寸,宽一英寸半。他们将刀用一块布包着,拿到肉市去磨,当时那儿刚刚有几家店铺开门。开始来的顾客很少,但是有二十二个人声称维卡略兄弟讲的话他们全听到了,并且一致认为,他们说那些话唯一的目的便是让人听见。

  卖肉的法乌斯蒂诺·桑托斯是他俩的朋友,在三点二十分时,看见他们走进了屠宰场,那时,他刚摆好肉案子;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礼拜一到他这儿来,而且时间又那么早,身上还穿着参加婚礼的深色呢料礼服。他们一般都是在礼拜五上他那里去的,而且时间要稍晚一些,身上系着宰猪的皮围裙。“我想他们是喝醉了,”法乌斯诺·桑托斯对我说,“他们不仅弄错了时间,而且弄错了日期。”法乌斯蒂诺·桑托斯提醒他们那天是礼拜一。

  “谁不知道是礼拜一呀,笨蛋,”巴布洛·维卡略心平气和地回答说,“我们只是来磨磨刀。”

  他们是在砂轮上磨的刀。象平常一样,彼得罗手持两把刀,交替着放在砂轮上,巴布洛摇动砂轮转柄。他们一边磨刀,一边同其他卖肉人讲着婚礼的盛况。有几个人在埋怨,尽管是同行,可是没有吃到喜庆蛋糕,他们答应以后补上。最后,他们又在砂轮上把刀鐾了几下,巴布洛将他那把刀放在灯旁照了照,锋利的钢刀闪闪发光。

  “我们去杀圣地亚哥·纳赛尔,”巴布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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