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马尔克斯 > 一件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 上页 下页


  一家人住在这所房子里十分拥挤。因此,当知道婚礼的规模很大时,两个姐姐便打算借一所房子。你想想,安赫拉·维卡略对我说,她们想到了普拉西达·里内罗的房子,但是幸好我的父母坚持,两位老人还是那句老话:我们的女儿要么在我们的猪圈里结婚,要么不结婚。

  就这样,他们在原来米黄色的墙壁上又加刷了一层米黄色的墙粉,并整修了门窗。补平了地板,尽量使得它同那豪华的婚礼相称。孪生兄弟把猪赶到了另外的地方,用生石灰把猪圈刷得干干净净,但是,即使如此,地方还是显得窄小。最后,巴亚多·圣·罗曼想出了主意,把院墙推倒,借用邻居的地方跳舞,搬出木匠的工作台让们坐枝叶茂密的罗望子树下用餐。唯一料想不到的令人惊恐的事情在婚礼的那天上午发生了,那是新郎引起的。他去找赫拉·维卡略时迟到了两个小时。而安赫拉·维卡略在新郎迎娶之前,拒绝穿结婚礼服。

  你想想,她对我说,我甚至希望他不来,永远别让我穿新郎衣服。她如此谨慎似乎是合乎情理的,因为对一个女人来讲,再没有比穿好结婚礼服站在众人面前等候新郎到来更难为情的了。可是,安赫拉·维卡略不是处女却竟然蒙起了面纱,戴上桔花,这件事后来被人认为是对贞节象征的亵渎。唯有我母亲认为安赫拉·维卡略不惜一切将牌玩到最后是勇敢的举动。在那个时候,她对我说,上帝是理解这类事的。然而,至今谁也不知道巴亚多·圣·罗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他终于身穿礼服、头戴礼帽出现,到他带着新娘从舞会上走掉时,一直是个幸福新郎的完美形象。圣地亚哥·纳赛尔玩得什么牌,也从来不得而知。从教堂到舞会,我一直同他在一起,当时在一起的还有克里斯托·贝多亚和我兄弟路易斯·恩里盖,我们谁也没有看出他的举动有任何反常。我不得不多次强调这一点,因为我们四个人在学校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度假,谁也不会相信我们之间会存在什么秘密,更不必说那么大的秘密了。圣地亚哥·纳赛尔是个爱热闹的人,他最高兴的时刻是在他死之前,当时他在估算着婚礼花销的数目。在教堂里,他说单就装饰鲜花而言就相当于十四个第一流葬礼的花费。

  这一精确的估计,多年来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因为圣地亚哥·纳赛尔时常对我讲,在他看来,室内鲜花散发的香气是与死亡直接联系在一起的。那一天在走进教堂时,他又对我重复了这句话。我的葬礼不要鲜花,他对我说,没想到第二天我真的不得不为他操心废除鲜花。在从教堂去维卡略家的路上,他数着装饰街道的五彩缤纷的花环,估算着乐队的开销,鞭炮的支出,以及舞会上为欢迎我们而撒下的那么多米粒要花多少钱。在中午蒙眬的气氛中,新婚夫妇绕院子转了一圈。巴亚多·圣·罗曼成了我们的好朋友,正如当时所说的,是酒肉朋友,他在我们的餐桌上,看上去非常高兴。

  安赫拉·维卡略已经摘去面纱和花冠,穿着的缎子衣裳已被汗水湿透,竟这么快就呈现出了一副已婚女子的容貌。圣地亚哥·纳赛尔估计着,并且把自己计算的结果告诉了巴亚多·圣·罗曼,到那时为止,婚礼大约花了九千比索。显然,安赫拉·维卡略认为这样做是不礼貌的。我母亲教育我决不能在别人提钱的事情,她对我说。相反,巴亚多·圣·罗曼听了以后喜形于色,甚至有点自鸣得意。差不多,他说,但是我们的婚礼几乎是刚刚开始。到最后花的钱可能要翻一番。圣地亚哥·纳赛尔打算核实到一分钱不差,他的生命恰巧让他做完了这件事。

  果真,根据克里斯托·贝多亚第二天于圣地亚哥·纳赛尔死前四十五分钟在码头上向他提供的最后材料,证实了巴亚多·圣·罗曼的预言是精确的。我决定根据别人的记忆把那次婚礼的情景一点一点地追记下来,因为我对当时的细节已经记不清楚了。我们家中多年来一直谈论着:为了向那对新婚夫妇表示祝贺,我父亲重新拉起了他年青时代的小提琴,我那修女妹妹穿着修道院看门人一样的教服跳了一个梅伦格舞,我妈妈的表兄弟迪奥尼西奥·伊瓜兰大夫被人用官船带走了,免得第二天主教来时他在这里。在为这篇记事文搜集材料的过程中,我还附带得到了许多其他材料,其中包括对巴亚多·圣·罗曼的姐妹娇媚的回忆。

  她们穿着天鹅绒衣服,大蝴蝶翅膀样的东西用金丝系在背上,比她们父亲的羽冠和挂着战功奖章的胸甲更引人注目。许多人知道,在昏昏沉沉的欢闹中,我曾建议梅尔塞德斯·巴尔查和我结婚,而当时正象十四年后我们结婚时她提醒我的那样她刚刚读完小学。在那个令人厌恶的礼拜天,给我留下印象最强烈的是老庞西奥·维卡略,他独自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张方凳上。那是人们让他坐在那儿的,大概以为那是荣誉席,可来宾们碰到他时,都不知他的身份,因而要他换个地方,不要坐在那儿碍事。

  他把白发苍苍的脑袋摇得象个货郎鼓一般,由于刚刚失明不久,脸上露出变幻莫测的表情。他答非所问,人家没有向他表示问候,他也要回答一下。他穿着浆得笔挺的衬衣,手握愈疮木手杖那是为了婚礼特意给他买了,虽然被人们遗忘了,但仍然感到幸福。下午六点钟,正式仪式结束,贵宾们告辞而去。轮船上灯火通明,启航后,自动钢琴奏出动听的华尔兹舞曲还不断地传来。

  一时我们陷入犹豫不决的深渊之中,不知如何是好,直到我们重新互相认识对方,一齐投入那欢乐的人群之中时,才摆脱了这种犹豫不决的感觉。片刻之后,新郎新娘出现在敞篷汽车上,汽车艰难地在人群中边开路边前进。巴亚多·圣·罗曼燃放了鞭炮,喝了人群中递给他的一杯杯烧酒,并且和安赫拉·维卡略一起从车上下来加入狂舞的人群。最后吩咐由他出钱,让我们继续跳下去,能跳多久就跳多久,而后他带上恐慌不安的妻子到他日夜盼望的新居去了,也就是鳏夫希乌斯在其中幸福生活过的那幢房子。

  众人大约在狂欢到半夜方才三三两两地散去,那时只有位于广场一侧的克罗迪尔德·阿尔门塔的铺子还开着。我和圣地亚哥·纳赛尔,还有我的兄弟路易斯·恩里盖和克里斯托·贝多亚,去了马利亚·阿莱汉德里娜·塞万提斯的妓院。去那儿的还有许多人,维卡略兄弟也去了。在杀死圣地亚哥·纳赛尔五个小时之前,两兄弟还在同我们一起喝酒,同圣地亚哥·纳赛尔一起唱歌。那时,这一独特的婚礼的余热尚未消失,因为从四面八方还传来一阵阵的音乐声,从远处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

  直到主教乘坐在轮船汽笛长鸣之前的一刹那,那些声音还依稀可辨,只是越来越凄婉了。普拉·维卡略告诉我母亲,婚礼把家里弄得一塌糊涂,在大女儿们帮助她稍稍收拾了一下以后,她才上床就寝,那时已是夜里十一时。大概十点钟的时候,还有些醉鬼在院子里唱着,安赫拉·维卡略派人来要放在卧室衣柜中盛私人衣物的那只小箱子,她母亲想给女儿一只盛日常换洗衣服的箱子,但是来人等不及了。当有人敲门时,新娘的母亲普拉·维卡略已经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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