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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将军不再阅读书籍。如有不得不写的信,他便向费尔南多口授大意,令其捉刀代笔,即使需要他亲笔署名的少数信件他也懒得看。上午,他呆坐在阳台上,定睛地看着铺满沙子的冷清街道和驮水走过的毛驴,注视着那个放荡而欢乐的黑女人在叫卖被烈日晒干的小鱼,凝望着十一点整放学回来的小学生和身穿缀满补丁的道袍、站在教堂门廊下为他祷告的牧师,他几乎被热得融化了。下午一点钟,在别人睡午觉的时候,将军沿着臭气冲天的河沟独自蹓跶,他自身的孤影把露天市场上的一群兀鹫吓得四下乱飞。他同寥寥几个认出他的人们打着招呼,那些人看到他身着便装,形容枯槁。他一直走到榴弹兵的营地,所谓营地,只是内河航远港口对面的一个泥巴芦苇墙的棚屋。他担心军队厌战会造成士气低落,从那乱糟糟的营房来看,士气低落已无庸置疑,那里散发出的臭气已经令人难以忍受。但是,一个由于天气闷热而头昏脑胀的军曹一语道出的真情却更使将军惶惑不安。

  “给我们带来麻烦的不是士气,阁下,”他对将军说,“而是淋病。”

  直到这时,将军才知道士兵患淋病的事。当地医生已竭尽全力,用光了高锰酸盐灌肠剂和奶糖缓解剂,并且把问题提交给了军队指挥官,但军官们对如何处置这件事没有取得一致意见。全城人都知道了淋病在威胁着他们,光荣的共和国军队被视为瘟疫的传播者。将军并不象别人那样惊慌失措,他当机立断,决定实行绝对的隔离检疫。

  由于讯息不通,将军极度不安。这时,一位骑马的信使从圣玛尔塔为他带来了蒙蒂利亚将军的一封没头没脑的信,“人已经是我们的了,手续在顺利地办着。”将军觉得这封信十分蹊跷,送信方式也很不寻常,以致他认为是一件至关重要的参谋部的事情。同时,他还把这封信同里奥阿查联系在一起,他认为这一战役占有最重要的历史地位,可他的这种想法没有一个人能理解。

  密写信件这种方式在策划反对西班牙统站的起义中,初期曾经起过莫大作用,可后来由于政府的草率马虎将它取消了。在这种情况下,出于安全的考虑,当时把信件写得隐晦曲折,把军事报告写得含含糊糊是合乎情理的事。将军很久以来一直担心他的下属,军官们欺骗他,蒙蒂利亚也赞同他的想法,这使那封信件之谜更为复杂,使将军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于是他派何塞·帕拉西奥斯去了圣玛尔塔,借口是去弄些当地市场上买不到的水果、新鲜蔬菜和纯正的雪利酒、白葡萄酒。但何塞·帕拉西奥斯去圣玛尔塔的真正目的是揭开那封信的奥秘。其实,事情很简单,蒙蒂利亚那封信的意思是,米兰达·林达萨的丈夫已从洪达监狱转到了卡塔赫纳,赦免已指日可待。这个谜不费吹灰之力就真相大白了,使将军大为失望,以致尽管给他在牙买加的女救命恩人带来了好运,他都并不感到高兴。

  圣玛尔塔的主教在11月初的一封亲笔便条上告诉将军,由于他进行了使徒般的翰旋中安抚了谢纳加附近村落的居民的情绪,避免了上星期的一场企图支持里奥阿查的民众暴乱。将军也写了亲笔信对他表示感谢,并直还要求蒙蒂利亚这样做,但是主教着急地要求他还债的做法令他不悦。

  将军和主教埃斯特韦斯之间的关系从来都谈不上融洽相投。仁慈的主教一边拄着象征温顺的弯柄牧,一边却积极地参予政治。但是,此人并不是一个明智的政治人物,他从内心里一直反对共和国,反对美洲大陆的统一,反对将军在政治上的一切安排。他曾任非常议会的副议长,将军非常清楚,他的真正使命是为了苏克雷掌握政治设置障碍,不管是在政府委员的选举中还是在他们一起力图要妥善解决同委内瑞拉的冲突中,他运用得更多的是他们奸诈手腕,而不是他的办事效率。莫利纳雷斯夫妇了解他们之间的分歧,因此当下午四点钟吃点心,将军从预言家的比喻对他们说出下面这样的话时,他们一点也没感到意外:“在一场革命被一个主教的折腾完蛋的国家里,我们的子孙将会怎样呢?”

  莫利纳雷斯夫人以亲切而坚定的语气反驳他说:“尽管您讲得有道理,阁下,可我不想知道今后的事,我只知道我们仍是以前的天主教徒。”

  “当然,您是一个比主教先生虔诚得多的天主教徒,因为他没有为爱上帝而在谢纳加建立和平,而是为了在战争中反对卡塔赫纳而把他的全体教民团结在一起。”

  “我们这儿也反对卡塔赫纳的暴政。”莫利纳雷斯先生插嘴说。

  “这我明白,”将军说,“每个哥伦比亚人都是一个敌对的国家。”

  将军从索莱达写信给蒙蒂利亚,要他派一只轻便船只到邻港萨巴尼利亚去,以便他利用海上的颠簸造成晕船呕吐出胆汁,蒙蒂利亚没有能力满足他的要求,一个名叫华金·德米耶尔的西班牙共和派人,埃尔维尔斯海军准将的一位股东,曾答应给他提供一条轮船在马格达莱纳河上临时应用。由于计划没有实现,11月中旬,蒙蒂利亚给将军派了一条英国商船,这条商船没有事先通知就开来了圣玛尔塔。将军得知这一消息之后,立刻发出指示要乘这艘商船离开哥伦比亚。“我决心到任何地方去,只要不死在哥伦比亚就行。”他说。后来,由于预感到卡米列会站在大海对面到放满鲜花的阳台上遥望着天边等待着,将军心潮澎湃,感慨不已地说道:“还是牙买加的人爱我。”

  他指示何塞·帕拉西奥斯马上收拾行装。那天晚上一直到很晚他还在寻找几份不惜一切代价要带走的文件。他一夜只睡了三个小时,弄得疲惫不堪。黎明睁开眼睛,当听到何塞·帕拉西奥斯唱圣诗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

  “我梦见到我的圣玛尔塔,”他说,“那座城市很清洁,房子都是白色的,而且是同一风格,但是高山挡住了我的视线,看不到大海。”

  “那不是圣玛尔塔,”何塞·帕位西奥斯说,“而是加拉加斯。”

  那么,夜里的梦向将军指示的是,他们将不去牙买加。费尔南多从一大早便在港口上安排旅行的细节,可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看到叔叔正在向威尔逊口授一封信,在这封信里他要求乌达内塔重新给他签发出国护照,因为政府原来为他签发的护照已经过期。这便是他为取消那次旅行所做的唯一解释。

  尽管如此,可大家一致认可将军取消旅行的真正原因是那天上午收到的关于里奥阿查军事行动的消息,那些行动的结果进一步恶化了原告的局势。祖国正在从这个大洋跌入那一个大洋,变得支离破碎。内战的幽灵正在她的废墟上张牙舞爪,没有比面对逆境使将军更为厌烦的事情了。“为了挽救里奥阿查,我们准备忍受一切牺牲。”他说。医生加斯特尔冯多对将军忧心忧心忡忡的比对他的不治之症更为关切,他是唯一能对他讲出真话而又不伤害他感情的人。

  “对于您来说世界末日就要到了,可您还关注着里奥阿查,”他对将军说,“我们作梦都没想到过能得到这样的殊荣。”

  将军当即反驳道:“这是因为世界的命运决定于里奥阿查。”

  将军的确这么认为,然而他无法掩饰他的焦虑,因为他们已经到了预计占领马拉开波的阶段,可实际上他们距胜利比任何时候都更为遥远。随着12月以它那黄金般的下午逐渐临近,将军不仅担心会失掉里奥阿查或整个沿海地区,而且担心委内瑞拉会组织一次远征扫清他的幻梦的最后残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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