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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当时并不冷,微风吹拂下,冰雪正在融化,脚下是一片泥泞地,眼前是一团大雾。雾朦朦,看不清任何东西。

  “勒柯吉!……”雾中有人喊。

  由于离得远,声音又小,勒柯吉听到对岸传过来的是一种呻吟。

  他加快步子,来到河边,看到一副悲惨的景象。对岸白雪皑皑,湍湍激流将他们隔开,由于毁了桥,一百来人无法过来,只好在对岸来回不停地走动,盼望着,他们与其说是人,不如说像幽灵。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身体憔悴。他是他们希望的化身,一见到他,他们精神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哀求。

  “勒柯吉!……”异口同声,“勒柯吉!”

  他对人们的哀求感到震惊,他不寒而慄。利贝丽亚肯定大难临头,否则这些人不会显示出恐怖像。

  勒柯吉做了个鼓舞人心的手势,答应将竭尽全力为他们效劳。一个小时之内,阿尔吉、阿尔特勒布尔和卡洛里重建小桥。当他来到右岸,立刻被焦急的人们包围住,即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动情。云开日出,他们现在喜形于色,燃起希望之光,这个好乐施善的大救星终于来了,可怜的人围着他,靠着他,拉着他,发出格格的笑声,这是信任和欢喜。

  勒柯吉受到感染,看着,听着,一句话也不说。这些人向他叙说自己的痛苦和悲伤,哀求他救救他们的妻子和孩子,那些人在利贝丽亚,奄奄一息,行将就木。

  勒柯吉十分耐心地听他们发泄不满,他明白,同情的眼神和和蔼的态度是一付灵丹妙药。最后,他向所有的人保证,大家立刻回家等着,他会一家一家地去看病,决不会忘掉一个人。

  听到这话,他们像孩子一样顺从,马上回家等候。

  勒柯吉一举一动让人感到振奋受到鼓舞。他走家串户,宽慰大家,给患者治病。从人们在这里安顿下来起,发生了多么大的变化,一切显得杂乱无章。只一年的功夫,这些房屋就变得摇摇欲坠,破烂不堪。每家都是闭门关户,显得死气沉沉,房子的周围是一堆堆污秽不堪的垃圾,只有它可以说明里面住着人。偶尔门口会出现一、二个满腹怒气,闷闷不乐,神情绝望的人。

  勒柯吉经过政府“大厦”时,博瓦勒透过半开的窗户正看着他。他现在可不敢出头露面,尽管他对勒柯吉恨得咬牙切齿,但现在可不是找岔子的时候。人们已把他视为救星,众怒难犯,现在与他公然作对,岂不是自找没趣,自找苦吃。

  而且博瓦勒对勒柯吉的参与内心叫好。他其实也盼望勒柯吉能帮他渡过难关。当风平浪静,统治可是件令人惬意、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出现相反的情况,有人愿意甘冒风险,拯救人民,充当领袖,这不是件坏事。将来,风向好转,时机成熟,他会重新夺回权力。

  没有任何人妨碍他,他可以忘我地工作,尽心尽责。他现在过得是怎样一种生活!每天一大清早,他就穿过河流,来到利贝丽亚,一直呆到深夜。他一家一家地走访,事必亲躬,走到痛苦不堪的病人身边,呼吸着他们喷出的热气,他不知疲倦地看病、问候、安慰。

  他竭尽了全力,但患者仍在增加,而且很多人没过多久就命归黄泉。

  他尽管知识渊博,医术高超,尽心尽责,但无法控制病情的扩大。有些人虽被数次抢救过来,但最终还是一命归西。

  他周围全是悲伤的人。妻子和丈夫永远分离,母亲为死去的孩子哭泣;所到之处,要么是痛苦的呻吟,要么是悲伤的眼泪,但他决不会泄气。一旦患者病入膏肓,他便马上给他最好的安慰。

  有时,人们过度悲伤,并不领会他的好意。还有些单身汉,死后没有人为他哭泣,这样的人在移民中间并不少见,生活的动荡和变幻彻底将他们打倒。

  一天早上,他被人叫到一个身材臃肿的人身边,他正发出嘶哑的喘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弗里兹·格罗斯。命运把他安排在死亡的名单上,他只有人土为安了。

  一刻钟前,他一觉醒来,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跌倒在地,十几个人将他拖回那个旮旯,他呆在那里,冻得脸色发乌,急促而嘶哑的喘气,在做垂死挣扎。勒柯吉经过简单的检查,诊断为肺出血,这个被酒精烧坏的五脏六腑已无药可救。

  他的诊断准确。很快,弗里兹·格罗斯就一命呜呼,庞大的身子躺在地上,永远也无法移动。今后,他永远合上眼。

  有个东西引起勒柯吉的注意。死者回光返照时,头脑片刻清醒,对长期的自暴自弃而浪费天赋感到惋惜,喝酒的恶习耽误了他的才华,在撒手人寰前,他想与世上唯一的心爱物告别。他探索着,寻找他的提琴,以便去天堂时抱住这美妙的乐器。它现在就在他胸口上,但他无力的手已将它松开。

  勒柯吉拿起这把曾演奏出神圣曲子的提琴,它已不属于任何人的了。他拿起琴,返回新镇,直奔那两个少年见习水手的房子。

  “桑德!……”他推门叫道。

  孩子跑来。

  “孩子,我答应过你,”勒柯吉说,“给你。”

  桑德又惊又喜,脸色发白,用颤抖的手接过。

  “这是把好乐器!”勒柯吉补充,“它是弗里兹·格罗斯的提琴。”

  “那么……”桑德结结巴巴地说,“格罗斯先生……要的话……”

  “他死了。”勒柯吉解释。

  “少了一个酒鬼。”阿尔特勒布尔冷漠地说。

  这是弗里兹·格罗斯葬礼的悼词。

  几天之后,又死了一个人,是拉查尔·塞罗尼,多少与勒柯吉有点关系。他的死亡确实使阿尔吉能够梦想成真,杜丽娅来找勒柯吉救她丈夫时,太迟了,已经无法挽救了。她由于无知,所以对他染上的疾病并没有在意,当她得知不可救药时,感到晴天霹雳,她为他可是献出了一切。

  而且,即使他得到及时的抢救,但同样还是熬不过这场劫难。他患病的原因是由于他罪孽深重、饮酒无度造成的,只有八天时间,疾病就夺去了他的生命。

  死者下葬了以后,勒柯吉还惦记着精疲力尽、长期忍辱负重的杜丽娅,这回好像轮到她了。她日经月累地生活在苦难之中,但爱心未泯。尽管生活苦不堪言,但有精神支柱。丈夫现在撒手归去,生活的动力已经消失,多年来的心血白费,使她一下子变得意志消沉,精神颓废。

  她变得死气沉沉,半糊涂,半清醒,听人摆布。她带着那点可怜的财产,被人领着,顺从地离开了家。

  她十分沮丧,根本不可能注意到附近走过的施瑞克。

  勒柯吉也没有看到他,他们默默地走着。

  但是施瑞克却看见了他们,立刻停下来,脸色难看,十分恼火。拉查尔死了,格拉兹爱娜躲在新岛,杜丽娅也要去那里,他明白自己的计划彻底破产,他目送着他们远去,久久挪不动步子。勒柯吉要是突然转过身,看见这种目光会吓一跳。尽管他什么都不怕,但这种目光还是会让他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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