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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知道母亲和别的男人幽会,女儿也能保持沉默吗?如今,年轻女孩子的心理真让人闹不懂。可是霞却毫无慌乱之态。

  “她见过你一面,那是在机场。她还说了,是个不错的人。”

  是的,去欧洲旅行的时候,她们先到的机场,霞说,她看见过他们在那儿说话。

  “她想和我见面做什么?”

  “一定是感兴趣呗,正当年呀!”

  虽说是女儿,伊织记得听霞说过不是她亲生的,只和她丈夫有血缘关系。

  “你好像说过,是大学生吧。”

  “刚满十九岁。你对那种年轻的孩子有兴趣吗?”

  “不,没有。”

  “真的吗……”

  可能想起笙子的事,霞露出怀疑的眼神。不过,老实说,伊织对二十左右的女孩不感兴趣。那些女孩虽然年轻,但年龄相差太大,谈不来。而且,她们过于幼稚,男人太累。伊织还是钟意于二十五岁以上的女性。

  “那我回去了。”

  霞想起了什么似的走向房门口。

  “这么说,今年也许就见不着面了,过个好年。”

  “你也是……”

  “初三那天真行,对吧?不过,在那之前,给我打电话。”

  霞提醒他一句,然后打开了门。

  霞走后,伊织躺在沙发上。他的心情交织着情爱之后的倦怠以及白兰地的醉意,很觉舒服。稍不注意,他就可能这样朦朦胧胧地睡去。

  他没感觉到,再过几天,这一年就要结束了。一闭上双眼,笙子的形象就浮现在脑海里。那以后,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正在做什么呢?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和霞巧遇的第二天,笙子到事务所去办了工作交接,两天后搬出了公寓,就像是电光火石,风驰电掣地走得无影无踪。

  此后,她寄了一封信到事务所里来,内容是一般的客套话。单看这封信,谁也不会想得到他们有过长达四年的男女之情。信寄出的地址是长野,可以推测,她在娘家。伊织没给她打电话。因为他想,她走得如此干脆利落,他实在没心思打电话,而且即使打了电话,她也不会再来破镜重圆。

  “笙子已经不在了……”

  那一个月,是伊织反反复复跟自己念叨这件事的一个月。伊织起初有难以言喻的懊丧和遗憾,有时甚至生起气来。最近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这事也实在是无奈,由她去吧。”心里开始断念了。

  但是,也有时候笙子还是鲜活地出现在眼前。他会突然之间想起,笙子那瞬间哀伤的表情和她那包在紧身裙下小巧而有弹性的臀,一切都显得那么活灵活现。与霞作爱之后他还想起了这些事情,真是对霞的亵渎。刚刚还是美女在怀,她前脚刚走马上就想起别的女人,也未免太缺德。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与霞做爱后得到了满足,所以反而会想到笙子。话说起来虽然难听,打个比方,也许就像是尝过了味道浓厚的东西后,反而怀念清淡的口味。

  这样一比,也许霞就像西餐,而笙子就像是日餐。霞近来空前积极热心于情爱,让伊织感到吃惊。她虽未改谨小慎微的天性,但一旦上了床,就像突然间变了个人似地奔放,令人怀疑是否真是那个谨言慎行的妇人。也许是因为在这种强烈的刺激下得到满足的缘故,他又不由自主地怀念起笙子稚气尚存的肉体。

  “别瞎想了……”

  伊织自语着,像是要赶跑脑袋里的邪念,他再次走进书房。他坐在点亮了灯的书桌前,像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慢慢吞吞地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张离婚书。即使现在签了字再拿回来,办完正式的手续也要到明年了。虽然并不是说这样不吉利,但是,新年伊始就离婚,总让人心里不好受。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迟一二天也是一样。这样看来,还不如过完年后寄回去。

  伊织之所以替自己找了这么多的理由,主要原因就是不想在离婚书上签字。他心里想离婚,同时却又想尽量保持现状。

  他心里同样知道,这种困惑的心绪归根到底是由于年龄的缘故。

  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二十岁上下时,也许会吹着口哨三两下就已签好。三十岁,在文书送达的当天就可能签上字。而如今,年已四十过半,自然少了那份洒脱,反反复复思量起自己的子女以至反对离婚的老母亲,心里千头万绪。本以为从决定离婚的时候起,所有的这一切早已得到解决,谁曾想到,一纸离婚书放在面前时,自己竟如此迷茫。

  妻子竟然真签了字。她也许曾经烦心苦恼,但下定了决心,竟能这么轻松地签字。她用楷书在规定的栏内,整整齐齐、大大方方地填上了“伊织扶佐子”几个字。从她的字迹上看,伊织觉察不到困惑和胆怯。

  到底是女人厉害……笙子也好,妻子也罢,女人在离去的时候都干脆利落。此前她们曾经哭喊,或者慌乱无措,然而一旦决断,她们便义无返顾。也许在决断的那一瞬间,女人成为完全拥有另一种人格的人了。

  “喂,懦夫。”

  伊织骂自己道。总是这么愁眉苦脸,思来想去,像个女人。不,甚至比女人更加女人气。

  “勇敢点!”

  伊织又说了一句,干咳了一声,拿起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填写上去。“伊织祥一郎”,他写完了这几个字后,又盖上印章,长叹了一口气。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把这张纸装到信封里送回去,妻子就从此成为陌路人。他虽然认为应该如此,但同时又感到像是铸成了大错。现在他感到轻松,似乎从沉重的枷锁中解放出来,但同时又感到,丢掉麻烦以后,反而有些空虚。伊织怀着不平静的心情回到了客厅,斟上白兰地,仰颈而饮,醉意很快传遍全身。

  “我就一个人了……”

  他自言自语的同时,突然萌生了往家里打电话的冲动。过去他一直想,和将要分手的妻子主动搭话很难为情,而且也不应当那样做,但现在趁着酒劲签了离婚书,心情反而格外轻松。

  “成了别人就别人吧,没什么不好。”

  伊织随便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拨了电话号码。他以为是孩子会来接的,话筒里却传出妻子的声音。

  “哎,是我……”

  伊织说,妻子好像小声地应了一声。

  “过得好吗……”

  伊织说完,自己也感到这种问法实在奇怪,大吃一惊。

  “过年怎么打算?”

  脱口问出了这么一句,这也正是一直想问的内容之一。

  “回娘家。”

  妻子的娘家在仙台,每年寒暑假都回去,所以孩子们也已经习惯了。

  “什么时候去?”

  “后天。”

  “这么早!”

  伊织刚想说又住了嘴。妻子也罢孩子也好,都已经是离开了自己的人了,自己已经没有权力说三道四。

  “过年可能有寄给我的明信片,你们不在家,我可以去取吗?”

  “请便。”

  妻子的话语依然冷淡。伊织也赌气似的故作平静地说道:“那个,签好了,很快就能寄到。”

  “明白了。”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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