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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伊织从未听她提起过她妈妈有病,并且在不久以前,他还与她母亲通过电话。很明显,这是笙子随便编造的理由。

  事务所里的职员好像在私下议论,认为她和伊织闹了别扭,也有人说她是为了结婚,笙子当时并没让他们看出她的失意。说精彩就精彩,笙子的演技出人意料地精彩。

  但是更让伊织震惊的是笙子义无反顾的坚决态度。对曾经如此热爱的男人,她竟能不见上最后一面就悄然离去。即使自己有过错,她的这种做法也未免过于无情了。

  虽然伊织早就知道,女人在分手的时候原比男人来得更为坚决。但老实说,他真没料想到笙子会如此无情。她一旦厌恶对方,就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可能是做出这决断之前所遭受的折磨太深,她一旦决定分手,就这么断然地离去。

  从女人这种毅然决然的态度上看,男人反而显得优柔寡断。男人嘴上说“我不爱你,不想再见到你了”,可用不了多久,那女人再打来电话,就又开始去看望她,甚至与她约会。本来早该下决心,但女人只要稍向他撒撒娇,男人就会心软。所以,温柔似水的女人在分手的时候比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更为冷酷无情。

  这并非孰好孰坏或孰是孰非的问题,或许只是男女性别之间存在的差异。女人对一时一刻产生的爱越强烈,一旦清醒,比男人醒悟得就越快。与其把这一现象说成是女人的冷酷无情,倒不如将之理解为她们必然采取的姿态。因为作为肩负妊娠和生育等使命的性别角色,半途而废,她们将无法生存。

  伊织此后曾多次给笙子打过电话,都被她固执地拒绝了。他在情急之下万分委屈地说起了怪话,责问笙子。不料却反被她训导一番。她说:“求你了。请您别再说这些,不要让我更加讨厌你。”

  “直到现在我还爱着您,为此,请保存这份爱情,分手吧。”

  伊织经她这样说过后,也不能再死皮赖脸了。心里纵有无限依恋,也不能不就此罢休,心灰意懒地死心了。这就是男人的矜持。就算满怀遗憾,事到如今也不能不顾及脸面而死缠烂打地抱住不放。

  伊织是吃过苦头之后才把笙子和霞拿来比较的,尽管有些可笑。霞比笙子好说话,她就是恼了,有时也还能原谅别人。

  那件事后一星期,霞一直保持沉默,什么也没说。伊织到底是难以启齿,也不敢吭声。过了这一阵后,也就是笙子完全离开后大约五天左右,伊织第一次给霞打了电话。

  “你好吗……”

  伊织忐忑不安地问道。

  “很好。”她冷淡地答道。

  “以前的事,还在生气吗?”

  “什么事啊?”

  她心知肚明,却佯装不知,伊织自然明白她的怒气未消。因为不是面对面地说话,伊织也就顾不了脸面,在电话里拼命地辩解。他反复解释说那个女人已经辞职走了,已经没有关系了,她那时真的是为工作而上门来的。而且,也不过是在屋里喝咖啡、谈话而已……伊织内心并不知道如果笙子原谅他之后事情又会怎样,然而实际上他们也只是谈了辞职的事,因此称为工作会面也并非说谎。那天夜里,他和笙子没有发生什么不正当的关系,所以也可以大言不惭地这样解释。

  他不知道霞对他的这些解释听进去了多少。也许她听了一个大男人拼命的辩解之后,心便软了,所以,打完电话后一周,她总算来到了东京。

  隔了半个月再次重逢,弄不清楚她心中是否还在信赖他。

  “我看错你了……”

  见面时,霞瞅着他,冷不丁这么冒了一句。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已经有了原谅他的意思。伊织知趣地一再道谢赔礼。他的心里盘算好了,不管笙子怎样,霞都一定会原谅他。

  笙子与霞的气度不同。这其中有性格上的原因,也有年龄上的差距。她们两人,一个为独身少女,一个为有夫之妇。就拿先前发生的那一件事来说吧,霞在屋内,不是来访者。虽然难得的好事给中途搅黄了,扫兴在所难免但她毕竟和伊织在一条船上。

  笙子刚一开门就感到有事,连屋也不进就转身而去,她与霞受到的冲击程度自然也不相同。在那种情形下,如果霞处在笙子的立场上,大概仅隔短短半个月,她也不会轻易地原谅他。

  高楼的上空有红光在闪烁,可能是航线的指示灯。伊织嘴里叼着烟,眼望着上边闪烁的光亮,对讲机响了,一看表,时针转过了五点。

  “可以吗?”

  霞和上次一样,不安地探身看着屋里问道。

  她大概认为伊织除了笙子之外还有别的女人,所以虽然他说过和笙子分手了,可她进屋后,还是上了锁,甚至连插销都拉上了。

  “用不着那样,没事呀!”

  “靠不住。”

  霞脱下鞋子,回头整理好后,进了书房。

  “怎么了,这么黑?”

  “没事,有点……”

  他没法告诉她,自己刚才正在恍恍惚惚地看离婚书,只能支吾过去。

  “真像在地窖里。”

  霞一边说着,一边走过去把灯一盏盏地统统打亮。伊织急忙把桌上的离婚书收进抽屉里。

  “你不是在打盹儿吧?”

  “没有,醒着呢!”

  灯光下,他看清霞身穿着淡紫色凸纹的花绉绸和服,系着藏青色的饰带。根据以往的经验,霞总在时间充裕的时候穿和服,时间紧迫的时候穿西服。从她今天的穿戴来看,说明时间上有空余。

  “一起出去吃饭吧!”

  为了从离婚的抑郁中解脱出来,最好到外边去走走。但是霞似乎并不怎么热心。

  “我无所谓,你呢?”

  霞说着,拿着银莲花走向水池。

  “我插花好吗?”

  她以前从来不问他这些,每次都是不声不响地插完了事。今天这么问,可能是那天夜里留下来的后遗症。伊织望着霞站在水池边的背影,问道:“今天几点回去?”

  “今天可以住在这儿。”

  霞带着淘气的神情笑着说道:“还是别让什么人撞到了为好,我还是回家去。”

  “不是跟你说了,她已经不在了嘛!”

  伊织曾三番几次跟她说过,但她好像还是很在意笙子那件事。霞把银莲花插到小巧的备前花瓶里,放在了桌上。

  “哎,这格调不好吧?”

  插花皿上插着剪短了的三枝花,有红色的,也有黄色的。

  “红色配上黄色,很怪异吧?”

  听她这么一说,果然看上去觉得颜色不和谐,和窗前花瓶沉静的色调相比,显得太花哨了。

  “我今天无论如何都想这么配上看,那枝红色的是年轻貌美的姑娘,黄色的代表妒嫉得要命的中年太太。”

  “你怎么还在说这种话……”

  她大概是用红色比喻笙子,用黄色比喻自己。伊织对她的耿耿于怀感到有些烦了。

  “这么一比,就不觉得那么怪异了。”

  “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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