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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医生听说三厘公债的行市跌到四十五法郎,便搭着驿车上巴黎,把五十四万法郎买了不记名公债。剩下二十七万左右现款,他用自己的姓名买了同样的证券:这样,外边只知道他每年有一万五千进款。老教授姚第遗赠于絮尔的本金,和九年之间所生的八千法郎利息,都用同样的方式存放;老人又添上一笔小款子,把这份薄产凑成一个整数,让于絮尔有一千四百法郎收益。老妈子布吉瓦勒听着主人劝告,也把五千几百法郎积蓄买进公债,每年有三百五十法郎利息。这些跟邦格朗商量好的,非常合算的调度,因为政局混乱,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

  局势大定以后,医生又买下贴邻的一所小屋子,把它拆了,把自己院子的界墙也拆了,另外盖起一间车房一间马房。拿一笔可有一千法郎利息的本金起造下房,在米诺雷所有的承继人眼里简直是发疯。这桩被认为发疯的行为,在老人的生涯中成为一个新时代的起点。那时的车辆马匹,价钱跟白送差不多:医生便从巴黎带了三匹骏马和一辆四轮篷车回来。

  一八三〇年十一月初的一个下雨天,老人第一次坐了四轮篷车去望弥撒;他下了车,正在搀扶于絮尔,镇上的人已经全部赶到广场上,为了要瞧瞧医生的车,盘问一下马夫,也为了要把医生的干女儿批评一番:据玛森,克勒米耶,车行老板,和他们的老婆的意见,老叔的荒唐全是野心勃勃的小姑娘撺掇出来的。

  古鄙嚷道:“喂,玛森,有了马车了!你们的遗产去路很大,嗯?”

  站在牲口旁边的马夫,是米诺雷车行里一个领班的儿子;车行老板对他说:“卡比罗勒,你要的工钱大概不小罢?八十四岁的东家用不了多少马蹄铁的了。两匹马花多少钱买的?”

  “四千法郎。车子虽是旧货,倒花了两千;可是很漂亮,车轮是把挡的。”①

  ①此系马车零件的专门名词,凡是“把挡”的车辆,轴梗不会从轴帽中脱出。

  “卡比罗勒,你那句话怎么说的?”克勒米耶太太问。

  古鄙抢着回答:“他是说白搨。那是英国人出来的玩意儿。

  你瞧,外边什么都看不见,样样都包在里头,多漂亮,又不会勾着人的衣衫,套在轴梗头上的那种难看的方铁帽也取消了。”

  “什么叫做白搨?”克勒米耶太太很天真的问。

  古鄙道:“怎么!你不想搨些便宜吗?”

  “啊!我明白了,”她说。

  “嗨!不是的,”古鄙道,“你是个老实人,我不好意思哄你;真名叫做百挡脱,因为梢子藏在里头。”

  “对啦,太太,就是这意思,”卡比罗勒说。古鄙态度一本正经,连马夫也上当了。

  克勒米耶嚷道:“不管怎么样,反正是一辆挺讲究的车;不是财主,谁撑得起这样的场面!”

  古鄙道:“小姑娘抖起来啦!她这办法不错,教你们也享享福。喂,米诺雷老头,干吗你不弄几匹好马,买几辆篷车?你不争这口气吗?换了我,要不高车大马,摆摆威风才怪呢!”

  玛森问:“喂,卡比罗勒,我们的老叔这样铺张,可是小姑娘撺掇的?”

  卡比罗勒回答:“不知道;可是她在家里就象东家娘一样。

  天天有各种各样的教师从巴黎来。听说她还要学画呢。”

  克勒米耶太太道:“那我好趁此机会,叫人描张肖像了。”

  外省人那时还把画像叫做描像。

  “可是教钢琴的德国老头也没有辞掉啊,”玛森太太说。

  “他今儿早上还来上课呢,”卡比罗勒回答。

  “多几条狗也没害处,”克勒米耶太太这话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古鄙叫道:“从今以后,诸位可别想什么遗产啦。于絮尔转眼就是十七岁,越长越漂亮了;青年人都是靠游历训练出来的。小丫头把你们老叔收拾得服服贴贴。每个星期,班车上都有她五六个包裹;什么女裁缝,做帽子的,都到这儿来替她试样,把我的东家娘气坏了。等于絮尔从教堂里出来,你们瞧瞧她脖子里那条披肩吧,货真价实的开司米,值到六百法郎呢。”

  古鄙说完,搓着手。他最后几句话对承继人们的作用,便是霹雳打在他们头上也不过如此。

  医生家绿颜色的客厅,由巴黎的家具商来换新了。看老人排场这么阔,大家一会儿说他藏着私蓄,有六万法郎一年收入,一会儿说他挥金如土,只顾讨于絮尔喜欢;他们今天把他说成财主,明天把他叫做荒唐鬼。当地的舆论,总括起来只有一句话:“他是个老疯子!”小镇上这种错误的判断,恰好把一般承继人蒙住了,他们绝对没想到萨维尼安爱上了于絮尔,而这才是医生花钱的真正的动机。他很高兴教干女儿先当惯子爵夫人的角色;并且有了五万法郎进款,老人也尽可把宠爱的孩子装扮一下,让自己看着喜欢。

  一八三二年二月,于絮尔足十七岁的那天,早上起来,看见萨维尼安穿着海军少尉的服装,站在他窗前。

  她心里想:“咦!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的?”

  攻下阿尔及尔的一仗,萨维尼安立了功,得了十字勋章;接着他服务的那条军舰在海洋中游戈了几个月,没法和医生通信;而不跟医生商量,他又不愿意退伍。新政府极想在海军中保存一个显赫的姓氏,趁七月政变的机会把萨维尼安升作少尉。新任少尉请准了半个月的假,从土伦搭驿车赶来祝贺于絮尔的生日,同时也想听听医生的意见。

  “他来了呀!”干女儿冲进干爹的卧房,嚷着。

  “好罢!他离开海军的理由,我猜到了;现在他可以留在奈穆尔了。”

  “啊!这才是我真正的节日了,”她一边说,一边拥抱干爹。

  她上楼做了一个记号,萨维尼安立即过来;她觉得他比以前出落得更英俊了,要把他欣赏一下。的确,服过兵役的男子,举动,步伐,神色,自有一种坚决与庄重的气概,一种说不出的方正严肃,即使穿着便服,也能教一个眼光肤浅的人看出他是军人:可见男人天生是作领袖的。于絮尔因之更爱萨维尼安了;她让他搀着手臂在小园中散步,叫他叙述以候补少尉的资格在攻击阿尔及尔一役中所立的功劳,她象小孩子一样的高兴。毫无问题,阿尔及尔是萨维尼安攻下来的。她说,瞧着萨维尼安的胸饰,眼前就看到一片血海。医生在房内一边穿衣,一边瞅着他们;然后也走到他们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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