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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第四章

  这出戏是靠一根发条的作用来推动的,那在新旧文学中已经用得俗滥了,①要不是里头有一个布列塔尼老太太,——凯嘉鲁埃家的小姐,大革命时代的流亡贵族,恐怕谁也不会觉得这个发条在一八二九年还有什么作用。可是我们得承认:一八二九年代,贵族在政治方面丧失的地盘,在风俗习惯方面略微争回了一些。并且,我们祖父母一辈对于婚姻要门当户对的心理是不会消灭的,它跟文明社会关系极密,又是从家庭观念中来的。就是现在,不论在日内瓦,在维也纳,在奈穆尔,那心理依旧占着优势,正如当年泽莉·勒弗罗不许儿子娶一个私生子的女儿一样。可是一切社会成规都有例外。所以萨维尼安想叫母亲的傲气向于絮尔天生的高贵低头,而母子两人也就立刻开始摩擦了。萨维尼安才坐上饭桌,母亲便提到凯嘉鲁埃和波唐杜埃的来信,她认为他们态度恶劣透了。

  ①贵族家庭不愿子女与布尔乔亚通婚,由来已久,往往为作家采作故事的重要关键,所以说那根发条用得太俗滥了。

  萨维尼安回答说:“母亲,现在没有家庭,只有个人了!贵族之间也没有什么休戚相关的情谊。今日之下,人家不问你是否姓波唐杜埃,是否勇敢,是否政治家,只问你纳多少税!”

  “那么王上呢?”

  “王上处于两院之间,①仿佛一个男人处于妻子与情妇之间。所以我应当娶一个有钱的姑娘,不管什么家庭出身,只要有一百万陪嫁,教养不坏,哪怕她家里务农,本人进过寄宿学校就行。”

  ①当时的两院为众议院与贵族院。

  “那是另外一件事了!”老太太回答。

  萨维尼安一听这话,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母亲的特性就是有那种顽石一般的,所谓布列塔尼人的固执;他想在这个微妙的问题上把母亲的意见马上弄清楚。

  “那么,”他说,“倘若我爱上一个姑娘,譬如说,象我们邻居的干女儿小于絮尔那样的,你是反对我跟她结婚的了?”

  她回答:“是的,只要我活着。我死了以后,波唐杜埃和凯嘉鲁埃两家的血统和荣誉,就归你一个人负责了。”

  “今日之下,倘没有财富的光彩,门第就是虚空的;难道你愿意我为了一个虚空的观念而穷愁潦倒一辈子吗?”

  “你可以替国家出力,你应当听上帝安排!”

  “你要把我的幸福耽搁到你百年之后吗?”

  “那只能证明你的不孝罢了。”

  “路易十四差点儿娶暴发户马扎兰的侄女。”

  “那是马扎兰自己也反对的。”

  “还有斯卡龙的寡妇呢?”

  “别忘了她是德·奥比涅出身!

  ①并且是秘密结婚的。孩子,我已经为日无多,”她侧了侧头说,“等我离开了世界,你要娶谁都可以。”

  ①斯卡龙(1610—1660),法国诗人,小说家,戏剧家,一六五二年时娶一世家(德·奥比涅)出身的贫苦孤女。斯氏故后,寡妇改嫁德·曼特侬侯爵;后成为路易十四的情妇,与之秘密结婚。

  萨维尼安素来敬重母亲,爱母亲;他一声不出,但暗中拿出同样固执的脾气,对抗凯嘉鲁埃家的固执脾气,决意非于絮尔不娶;因为一有人反对,情人当然象禁果一般变得更有价值了。

  晚祷以后,米诺雷医生带着于絮尔走进那间冷冰冰的客堂,她穿着白跟粉红两色的衣服,一进去就浑身紧张,打了一个寒噤,好似站在法兰西王后面前要求什么恩典似的。自从于絮尔向干爹吐露心事以后,这所小小的屋子便有了宫殿般的规模,老太太的地位也不亚于中古时代平民心目中的公爵夫人。这时候,于絮尔方始很痛苦的看出自己与对方的距离:一个是堂堂子爵,一个是靠善心的医生抚养大的孤女,父亲是军乐师,前意大利剧院的歌唱家,大风琴师的私生子。

  “孩子,你怎么啦?”老太太说着,教于絮尔坐在她旁边。

  “我惭愧得很,承蒙太太不弃……”

  “唉!孩子,”波唐杜埃太太用她最尖刻的声调回答,“我知道你的监护人多么喜欢你,我要对他表示好感,因为他替我把浪子带回家了。”

  于絮尔满面通红,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脸都抽搐了;萨维尼安看了大为不忍,说道:“可是,亲爱的母亲,即使你不欠米诺雷骑士什么情分,我觉得小姐肯光临,我们也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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