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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自从王家离开在巴士底隐蔽下住了两个世纪的圣安东城关到卢浮宫定居以来,许多显贵都住在附近。然而,波旁公馆在圣奥诺雷街那一头与阿朗松老公馆相对称。冠以此名的伯爵们的住宅一直包括在采邑内,当时属于亨利二世的第四子,他后来被册封为安茹公爵,给亨利三世带来不少麻烦,在其治下故世。采邑和这座老公馆于是归属王室,公馆被拆除。那时候,一位亲王的公馆是一个宏伟的建筑群;为了有个概念,必须去测量现代巴黎沼泽区的苏比斯公馆依然占据的空间。一座公馆包括大摆排场的生活所需要的建筑物,这种生活在如今许多眼见亲王景况不佳的人看来可能几乎是个疑问。这些建筑物是巨大的马厩,医生、图书管理员、主事神职人员、财务主管、军官、年轻侍从、受雇的仆人和亲王家仆的住房。靠近圣奥诺雷街,在公馆的一个花园里有幢漂亮的小房,一五二〇年为著名的阿朗松公爵夫人①所建,此后商人们又在周围盖了一些私邸。国王把玛丽·图歇安置在小房子里。虽然阿朗松公爵正密谋反对其兄,但在这件事上还不至于违拗他。

  ①指弗朗索瓦一世之妹玛格丽特·德·瓦卢瓦,她的第一个丈夫阿朗松公爵死于一五二五年。

  当年圣奥诺雷街给小偷以可乘之机的地段仅从警察道卡开始,要走这条街,国王必须经过爱人的公馆前,因此很难不驻足停留。他寻找好运气,诸如拦劫一个夜行的布尔乔亚或殴打夜间巡逻队,他朝每层楼仰起脸,注视有亮光的地方,看里面发生的事或偷听谈话。但他觉得自己的好城市安静得可悲可叹。突然,来到王宫供货人、名叫勒内的著名化妆品制造商的房前时,国王看见顶楼的最后一扇窗户投射出强烈的光,他似乎受到先前观察的启发,骤然灵机一动。

  人们极端怀疑这位化妆品制造商治愈了自称有病的阔叔叔们,宫廷认为是他发明了著名的继承酏剂,他还被控毒死了亨利四世之母冉娜·德·阿尔布雷,据同时代的一个人讲,尽管有查理九世的明令,她的头颅没有打开便被埋葬。两个月以来,国王一直在寻找计策以便窥伺科西莫·吕吉耶里经常出入的勒内实验室的秘密。国王希望,倘若他发现了可疑的事,要由他亲自处理,而不通过警察或司法机关等任何中介,因为他母亲会恫吓或贿赂他们。

  在十六世纪前后那些年代,投毒肯定已达到现代化学尚不了解但被历史所确认的完善程度。那时,现代科学的摇篮意大利发明和掌握了这些秘密,其中有些已经失传。由此得来的名声在其后的两个世纪里压得意大利人抬不起头。小说家们对此大肆滥用,凡引入意大利人的地方都让他们扮演杀人犯或下毒者的角色。如果意大利当时从事某些历史学家提到的灵验毒药的制造,那么只应当承认它在毒物学上占据优势,正如它走在欧洲的前面,在一切人文知识和艺术方面占据优势。时代的罪过不是它的罪过,它为那个世纪的情欲服务,正如它建造宏丽的大厦,统率各路大军,绘出优美的壁画,咏唱抒情歌曲,钟情于王后,讨国王的欢心,勾勒节日场面或芭蕾舞,领导政治。在佛罗伦萨,这门可怕的技艺达到如此精湛的地步,以致一位女子使用一把单面有毒的镀金刀与一位公爵分食一只桃子,自己吃无毒的一半,用另一半害人性命。一双洒了香水的手套从细孔里渗透致人死命的疾病。一束玫瑰鲜花中放入毒药,只要吸一口香气就会丧命。据说奥地利的唐璜是被一双靴子毒死的。①因此国王查理九世的好奇自有充分的理由,人人想象得出令他心神不安的阴暗信仰该使他多么急于当场抓住正在工作的勒内。

  ①奥地利的唐璜(1545—1578),查理五世的私生子,曾率领西班牙海军抗击土耳其人,后任荷兰总督。据传他的异母兄弟西班牙与荷兰国王腓力二世嫉妒他的荣耀,下令用一双洒了香水的靴子毒死了他。

  国王佯装想参观勒内邻居的房子,位于枯树街拐角、以后又重新修造的老喷泉给这伙贵人爬上这家的屋顶提供了方便。国王身后跟着他的伙伴,开始在屋顶上漫游,使几个被这些假窃贼吵醒的布尔乔亚大为惊恐,他们用滑稽可笑的名字称呼这些布尔乔亚,偷听每家每户的争吵和乐事,或开始溜门撬锁。意大利人见塔瓦讷和国王踏上勒内邻居的房顶,德·雷茨元帅便喊累了坐了下来,他兄弟留在他身边。“好极了,”国王心想,挺乐意丢下窥伺他的密探。塔瓦讷把两个佛罗伦萨人嘲弄了一番,他们孤单单地呆在深沉的寂静中,头顶天空,与猫为伴。两个意大利人利用这个场合交换当晚的事件引起的想法,他们在世上任何别的地点都不会表述这些想法的。

  “阿尔贝,”侍从长对元帅说,“王上必将压倒太后,如果我们仍与卡特琳娜相依为命,我们会倒霉的。正当王上寻找反对母亲的依靠和为他效力的精明人时,如果我们站到他那边去,那么当太后遭到放逐、关押或杀害时,我们就不会象野兽一般被赶来赶去了。”

  “带着这样的念头,你不会有远大的前程,查理,”元帅正色回答侍从长道,“你将跟随王上进坟墓,他来日已经不多,放纵无度搞垮了他的身体,科西莫·吕吉耶里预测他将于明年去世。”

  “垂死的野猪常常咬死猎人,”查理·德·贡迪说,“由拉莫尔和科科纳出面的阿朗松公爵、纳瓦尔王和德·孔代亲王的谋反,既危险又无益。首先,太后希望当场抓住纳瓦尔王,但他对她存了戒心,没有插手。他既想利用谋反又不承担风险。其次,如今大家都想把王冠戴到信奉加尔文教义的阿朗松公爵头上啦。”

  “Budelone!①你看不出这场谋反使我们的太后了解到胡格诺派教徒能和阿朗松公爵做什么,以及王上想和胡格诺派教徒做什么吗?王上正在和他们谈判;但为了让王上骑一匹木马,卡特琳娜明天将向他宣布这场谋反会使他的计划落空。”

  ①意大利文:畜生!

  “啊!”查理·德·贡迪说,“她利用我们的忠告,变得比我们更强大。这是好事。”

  “对安茹公爵是好事,他不想当波兰国王,宁愿当法兰西国王,我将去向他解释一切。”

  “你要走,阿尔贝?”

  “明天走。我不是曾受托护送波兰国王吗?我将去威尼斯与他会合,那儿的老爷们担起了逗他开心的责任。”

  “你是谨慎的化身。”

  “Chebestia!①我向你担保留在宫中对我们没有任何危险。如果有的话,我会离开吗?我会守在善良的女主人身边。”

  “善良!”侍从长说道,“她是那种觉得工具沉重便扔下的女人……”

  “噢,coglione!②你想当兵,可又怕死?各行有各行的职责,我们对命运有我们的职责。国王们是一切世俗权力的源泉,他们保护我们的家族,提高它的地位,增加它的财富,投靠国王,就必须向他们奉献使殉道者的心对上天充满激情的那种爱;就必须为他们的事业吃苦;当他们为宝座牺牲我们时,我们可以死,因为我们既为他们,也为我们自己而死,我们的家族不会灭绝。Ecco。③”

  ①意大利文:算了,傻瓜!

  ②意大利文:蠢人。

  ③意大利文:就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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