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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看到如此风趣的脑袋落地,”她对他笑道,“那太可惜了,您得承认我舅舅度量很大吧?”

  “是的,夫人,因为我的脑袋只适于搁在我的肩膀上,虽然一只肩膀显然比另一只粗壮。但您舅舅是否宽宏大度呢?他立功也太轻而易举了吧?您以为反对一位血统亲王就那么容易?”

  “一切尚未完结,”她接着说,“我们要看看处决您的贵族朋友时您将如何表现,枢密院决定处决要大张旗鼓地进行。”

  “王上做什么,”亲王说,“我就做什么。”

  “王上、太后和我,我们将与全体朝臣和使节们出席观看……”

  “一个节目?……”亲王含讥带讽地说。

  “比这更妙,”年轻王后说道,“一个火刑判决仪式,一个高瞻远瞩的政治行为。目的是要法国的贵族归顺王权,使他们再也不想煽动叛乱,策划阴谋……”

  “向他们指出这样的危险并不能消除他们的好战情绪,夫人,而在这场赌博中你们有可能输掉王冠,”亲王答道。

  气氛相当隆重的午餐结束时,玛丽王后肆无忌惮地公开谈论起此刻对持械就擒的贵人们的审判,提出有必要对他们的处决大造声势。

  “夫人,”弗朗索瓦二世说道,“对法兰西国王而言,知道那么多正直的贵族将抛洒热血难道还不够吗?是否应该当作胜利来庆贺呢?”

  “不,陛下;但应该当作一种儆戒,”卡特琳娜答道。

  “您的祖父和父亲有观看焚烧异端分子的习惯,”玛丽·斯图亚特说道。

  “在我以前执政的先王们各按各的心意行事,而我要按自己的心意行事,”国王回答。

  “腓力二世,”卡特琳娜接着说,“当然是位伟大的君主,最近他因为在荷兰而把一个火刑判决仪式推迟到他返回巴利亚多利德①后举行。”

  ①巴利亚多利德,西班牙一城市。

  “您意下如何,姻亲?”国王对德·孔代亲王说道。

  “陛下,您无法逃避,教廷大使和各国使节必须出席。我呢,我很乐意去,既然有贵妇们光临……”

  卡特琳娜·德·梅迪契的一个眼色使德·孔代亲王果敢地打定了主意。

  德·孔代亲王进入昂布瓦斯城堡时,两位王后的皮货商也从巴黎赶来,骚乱的种种事件使他和拉利埃两家惶恐不安。

  在城堡门口,老人作了自我介绍,卫队长一听到王后皮货商这个词儿便回答他说:“好汉,如果你想让人绞死,踏进宫门就行了。”听了这话,绝望的父亲到几步之外的栅栏上坐下,等着两位王后的仆役或某个侍女走过,以便打听儿子的消息;但是他呆了一整天没有见到一个相熟的人,只好进城去,费了不少周折,在处决犯人的广场上找了一家旅店歇宿。他要了一间窗户临广场的房间,不得不每天付一利勿尔的房费。次日,他鼓起勇气,从窗口观看了对煽动叛乱者的处决,他们作为无足轻重的人,被判处车轮刑或绞刑。皮货商行会理事十分高兴在受刑者当中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处决结束后,他走过去拦住录事,先自报了家门,把满满一袋埃居塞在他手里,然后求他查一查前三次被处决者当中是否有个名叫克里斯托夫·勒卡缪的人。录事被这位绝望的父亲的举止和腔调所打动,把他一直带到家里。经过仔细核对,他向老人保证那个克里斯托夫既不在已处决的人当中,也不在以后将要处死的人之列。

  “亲爱的师傅,”录事对行会理事说道,“高等法院负责审问涉嫌此案的贵人和主要首领。所以,也许您儿子关押在城堡的监狱里,将于德·吉斯公爵和洛林红衣主教两位大人正在筹备的盛大处决仪式上受刑。届时将被斩首的有二十七名男爵,十一名伯爵和七名侯爵,总共五十名贵族或新教徒首领。都兰伯爵领地的司法与巴黎高等法院毫无共同之处,如果您一定要得到儿子的消息,就去见大法官奥利维埃大人吧,他奉摄政官之命,对案件掌有处理大权。”

  可怜的老人到太法官家去了三次,与许多为亲戚求情的人一起在院子里排队;但是有爵位的人对布尔乔亚有优先权,他只好放弃与大法官谈话的念头,他好几次看见大法官从家里出来,或去城堡,或去高等法院任命的委员会,卫兵们叫求情者们闪开组成一道人墙让他通过。悲戚的场面惨不忍睹,求情者中有妻子、女儿或母亲,泪流满面的全家老小。老勒卡缪送给城堡的仆人许多金子,求他们把他写的信交给玛丽王后的贴身女侍达耶尔,或交给太后的贴身女侍;但仆人们收下老人的埃居,却遵照红衣主教的命令把信交给了宫廷大法官。残忍之至的洛林亲王们可能害怕报复,在朝廷逗留昂布瓦斯期间倍加防范,所以威力最大的贿赂——金钱贿赂——和最积极的奔走也未使皮货商行会理事打听到儿子的下落。他哭丧着脸走遍这座小城,细细察看红衣主教为了德·孔代亲王将出席观看的可怕场面所做的浩大的准备工作。从巴黎到南特,人们通过当年惯用的手段刺激公众的好奇心。全体布道者和教堂住持在讲道时把处决与国王对异端分子的胜利一起宣布。背依城堡的平台上搭起三座漂亮的看台,中间那座看上去比另外两座更华丽,处决将在平台脚下执行。广场周围正在搭木板看台,被这个名闻遐迩的火刑判决仪式吸引来的观众人山人海,坐满了看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搬演的前一日,约有一万人在野外露宿。屋顶上挤满了人,窗口租金高达十利勿尔,这在当时是笔大数目。可怜的父亲当然占据了最好的一个位置,对众多贵族即将丧生的舞台一览无遗,舞台中央竖起了一个蒙着黑纱的宽大的断头台。大限那日早晨,人们抬来了舒凯,即犯人跪下把头置于其上的木砧,然后为负责点贵族的名,并宣读判决书的高等法院录事搬来一张罩着黑纱的扶手椅。从清晨起围墙便有苏格兰卫队和王室宪兵看守,阻止人群在处决前拥入。

  在城堡和城里各个教堂做完庄严的弥撒后,贵人们被带了进来,他们是剩下的最后一批谋反者。这些贵族——其中几位受了拷打——被集中在断头台下,陪伴他们的僧侣试图说服他们放弃加尔文的教义;但是谁也不听这些由洛林红衣主教派来的人讲话,贵族们大概担心其中有洛林人的奸细。为了摆脱对手的纠缠,他们唱起由克莱芒·马罗①改写成法语诗的圣诗。大家知道,加尔文出于理智,也为了打击天主教信仰,曾发布教谕用本国语言向上帝祈祷。人群中同情这些贵族的人,在朝廷驾到之际听到他们咏唱这段经文,无不为这一巧合而动容:

  祈上帝优渥有加,温和相待,

  以仁慈之心降福于吾人,

  愿他令人膜拜的面孔,

  为吾人发出熠熠光彩。

  ①克莱芒·马罗(1496—1544),法国著名诗人,七星诗社的领袖,拥护宗教改革运动。曾把《旧约》中的《诗篇》译成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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