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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这句沉痛的话说明她对儿子的行为左思右想,转过不知多少念头了。

  约瑟夫道:“妈妈,他现在只想着你的痛苦,觉得对你不起。”

  “噢!天哪!只要他回来,只要他肯活下去,我样样原谅他!”可怜的妈妈叫着,脑子里看见菲利浦的尸身从水里捞起来的样子,凄惨极了。

  屋子里阴森森地静了一会。整整一天在提心吊胆中过去。

  听见一点儿声响,三个人一齐扑向客室的窗口,作着种种猜测。全家正在那里焦急,菲利浦却不慌不忙结清账目,交上去的时候竟敢说为了防意外,一万一千法郎存在他家里。下午四点,坏东西又拿了银箱里五百法郎,若无其事地踱进赌场。自从有了职业,他没有去过,因为他很明白当出纳员的人不能出入赌场。这家伙心计很深,后来的行事也证明他性格象外公鲁杰而不象他一生清白的父亲。在军队里他或许有资格做一个很好的将军,但在私生活中他是极阴险的坏蛋,会利用合法的外表和家属的包庇,遮盖他的阴谋和丑事。那天他去孤注一掷的时候非常镇静。他先赢到六千法郎;忽然心中一动,想把不上不下的局面一下子解决。听说轮盘一连出了十六次黑,就离开三十点四十点①的赌台,在红上押了五千法郎;不料黑出了第十七次。上校随即把一千法郎一张钞票丢在黑上,赢了。他虽则碰巧着了一下,脑子已经疲倦,他自己也感觉到,但偏偏要赌下去。赌客往往依靠闪电似的触机,而菲利浦的那个看门路的器官已经迟钝。这个器官的机能只要略微停顿一下就完事大吉。清醒的神志和太阳的光线一般,只有笔直照下去固定在一点上才有作用,要猜中路子,绝对不能眨一眨眼睛,否则瞬息万变的形势马上叫你头脑糊涂。菲利浦把钱输光了。经过这样剧烈的刺激,任凭你多么冷静多么勇猛,也不免精神涣散。菲利浦回家的路上完全忘了他说过要自杀的话,尤其因为他根本不想自杀。他既不想到丢了饭碗,也不想到保证金受到损失,既不想到母亲,也不想到他的祸根玛丽埃特,只是象木头人一样往前走着。他一进家门,淌眼抹泪的母亲,台戈安女人和约瑟夫,一齐扑上来勾着他的脖子,亲啊吻啊,如获至宝似的拉他到火炉旁边。

  ①轮盘赌除了三十六门及单双之外,还有红黑两门。——三十点四十点是赌场里另外一种纸牌的赌博。

  他暗暗想道:“呦!预告有了效果啦。”

  没有心肝的禽兽在赌场里受过大风浪,正好装出垂头丧气的样子。可怜的妈妈看见狠心的宝贝儿子面无人色,不由得跪在他面前,吻着他的手,拿来按着自己胸口,眼泪汪汪的对他瞧上半天。

  “菲利浦,”她呜呜咽咽地说道,“答应我不要自杀;所有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兄弟在旁边动着感情,台戈安女人含着一包眼泪;菲利浦看了,心上想:

  “他们都是老实人!”

  于是他搂着母亲,扶她起来坐在膝上,紧紧的抱着,一边亲她一边咬着她耳朵说:

  “你又给了我一次生命!”

  台戈安女人想尽办法弄了一顿好饭,加上两瓶年代悠久的葡萄酒和一些上品的甜烧酒,还是她以前铺子里的老存底。

  吃到饭后点心,台戈安女人说:“阿伽特,让他抽一支雪茄吧!”

  她给了菲利浦雪茄。

  两个可怜的妇女以为让菲利浦称心如意,就会呆在家里不出去,因此她们对于平素痛恨的雪茄烟味也硬叫自己习惯。

  这么重大的牺牲,菲利浦根本没有发觉。第二天,阿伽特老了十岁。惊慌过后,不能不转念头,可怜她愁肠百转,一夜不曾合眼。赔了菲利浦的亏空,她的公债利息只剩六百法郎了。台戈安女人象所有贪吃的胖子一样,老是咳个不停,手脚已经笨重,走在楼梯上的脚声赛过劈柴;她随时可以死,她一死,四千法郎就跟着完结。再说,指望这笔收入也太可笑了。那么怎么办呢?将来怎么了局呢?阿伽特宁可出去看护病人,不愿叫孩子们负担她的生活;因此她不是替自己着急。

  可是菲利浦单靠荣誉勋位的五百法郎怎么过得了呢?十一年来台戈安女人每年拿出三千法郎,欠的债已经差不多加倍还清,而她还继续拿孙子的利益为勃里杜家牺牲。一丝不苟的阿伽特固然对菲利浦闯的祸感到痛心,但还是想:

  “可怜的孩子,这能派他不是么?他对皇帝忠心到底。我不让他结婚是不应该的。就要替他娶了亲,他就不会搭上那个跳舞女人了。他身体多强壮!……”

  做买卖出身的老太太夜里也在想怎么挽救一家的名誉,天一亮便起来,到阿伽特房里对她说:

  “这件尴尬事儿不能由你或者菲利浦去办。咱们的两个老朋友杜·勃吕埃和克拉帕龙固然死了,但还有德罗什老头,他头脑很清楚,我今天早上就去找他。德罗什可以说,菲利浦上了一个朋友的当;他有轻信别人的缺点,不相宜做出纳员。今天出的事难保将来不再发生。菲利浦宁愿辞职。这样他就不是被人开差了。”

  阿伽特觉得这套好听的谎话至少在外人眼中顾全了儿子的名誉,拥抱了台戈安女人。台戈安女人便出去料理这桩丑事。菲利浦却是心安理得,睡得象死人一般。

  阿伽特向儿子解释为什么中饭误了时间,菲利浦听着笑道:“老太婆倒机灵得很!”

  德罗什老人是两个妇女的最后一个朋友了,他虽然生性严厉,可始终没忘了自己的差事当初是勃里杜荐的,便拿出老练的外交家手腕,把台戈安女人交给他的疙瘩事儿办妥了。

  他到勃里杜家来吃晚饭,通知阿伽特下一天到维维安讷街的国库去签字,把一部分公债过户,同时领回六百法郎息金的凭据。家里的人都很难过;老公务员临走以前叫菲利浦签了一份申请书,要求陆军部把他重新编入部队。德罗什答应两个女的想法叫陆军部的科室公事办得快一些,再利用那位公爵在玛丽埃特身边占了菲利浦上风,要他大人帮忙。

  “不出三个月,菲利浦可以进德·摩弗里纽斯公爵的团部当个中校,那时你们就脱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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