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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七 菲利浦顺手牵羊

  眼看威势十足的情妇上伦敦而自己不能同去,菲利浦只得象他自己所说的“缩回营里过冬”,回到马扎里讷街的阁楼上。他起身和睡觉的时候不免有些郁郁闷闷的念头。他觉得要改变一年来的生活是办不到的。玛丽埃特家的享用,各处的饭局和半夜餐,在戏院后台的鬼混,风雅人物和记者们的豪兴,四周围闹烘烘的声音,感官和虚荣心在这种环境中所得到的满足:这种为巴黎所独有而每天不无新鲜刺激的生活,在菲利浦不仅成为习惯,而且象他的烟草和烧酒一般绝对戒不掉了。没有那些终年不断的享乐,他觉得活不下去。他脑子里浮起自杀的念头,倒不是因为怕人发觉他挪用公款,而是因为不能和玛丽埃特在一起,不能象上年那样在花天酒地中鬼混。他憋着一肚子这一类的苦闷,破题儿第一遭踏进兄弟的画室,发现他穿着蓝色工作服,正在替画商临一张古画。

  菲利浦搭讪道:“画画原来是这样的?”

  约瑟夫回答说:“这不是画画,是临画。”

  “人家给你多少报酬呢?”

  “唉!老是出不足的,只给二百五十法郎。不过我借此研究大师们的手法,学到不少东西,得到画画的诀窍。”他拿画笔指着一张颜色还没干的稿图,说道:“那才是我的作品。”

  “现在你一年能进账多少?”

  “可怜我只在画家圈子里有人知道。施奈尔给我撑腰,帮我接下普雷勒古堡的画件,十月里我要去画些图案,壁上的框框,室内的装饰;德·赛里齐伯爵肯出高价。靠着这种业余的零活和画商们的定货,从今以后,除去开销一年能挣到一千八到两千法郎。等下一届展览会,我拿这幅画去出品,要是受到赏识,我就出头了;朋友们对这件作品很满意。”

  “我可是全盘外行,”菲利浦的声音特别柔和,约瑟夫听了不由得抬起头来,看见哥哥脸色发白,便问他:

  “什么事啊?”

  “我想知道替我画一张像要多少时间。”

  “一口气画下去,遇到晴天,光线充足,三四天就完工了。”

  “那太久了,我只有一天的时间。可怜的妈妈多爱我,我想留一张肖像给她。既然这样,不谈了。”

  “怎么?难道你又要出门了?”

  “这一去可永远不回来了,”菲利浦假装嘻嘻哈哈的神气。

  “哎哟!菲利浦,你怎么啦?要有什么大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脓包,不怕性命相搏;倘要我保守秘密,也没有问题。”

  “真的么?”

  “拿人格担保。”

  “对谁都不说么?”

  “对谁都不说。”

  “那么告诉你,我要送命了。”

  “你!你要跟人决斗么?”

  “不是决斗,是自杀。”

  “为什么自杀?”

  “我在报馆银箱里拿了一万一千法郎,明儿就要交账。我的保证金得赔掉一半,可怜的妈妈只剩六百法郎收入了。这还不要紧,将来我能挣一笔家私来还她。可是我名誉扫地,怎么还能活在世界上!”

  “还了钱就没有什么不名誉;不过你丢了差事,只剩荣誉勋位的五百法郎津贴,五百法郎也能过日子啊。”

  菲利浦不愿再听,说了声再见,急急忙忙走了。

  约瑟夫离开画室,下楼到母亲屋里吃中饭;可是听过菲利浦的心腹话,饭吃不下去。他把台戈安女人拉往一边,告诉她可怕的消息。老太太大叫一声,倒在椅子上,把手里的牛奶锅子掉在地下。阿伽特跑过来。你一声哎哟,他一声唉啊,倒霉事儿终于给母亲知道了。

  “他!他不老实!勃里杜的儿子会盗用公款!”

  寡妇四肢发抖,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坐下来直掉眼泪。

  她一边哭一边嚷:“他上哪儿去了?说不定已经投了塞纳河啦!”

  台戈安女人道:“别这么难过。可怜的孩子碰上了坏女人,把他带坏了;我的天!这是常有的事。菲利浦回国之前遭了多少难,没有快活过,也得不到女人的爱,难怪他迷上这个婆娘。一个人对无论什么东西着了迷,都要乱来的!这一类的毛病,我也犯过一次,不过我相信自己还是规矩人!做错一次不能算堕落!要不犯错,除非一事不做。”

  阿伽特伤心绝望,受的打击太大了,台戈安女人和约瑟夫不能不把菲利浦的过失说得轻一些,告诉她无论哪个家庭都免不了这一类的事。

  阿伽特叫道:“他已经二十八岁,①不是小孩子啦。”

  ①此时是一八二一年五月。菲利浦出生于一七九五年,应为二十五岁或二十六岁。——原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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