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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啊!亲爱的,天才永远是自生自长的稀有鲜花,任何暖房的园艺都不可能得到它。我从不自欺:阿道尔夫是公认的平庸之辈,正如他自己所说,他除了在文学上被派派用场没有别的运气。他在维维叶还算机智风趣,但要在巴黎作一个风趣的人却必须具备各式各样的才智,而且分量必须大得令人望尘莫及。

  我对阿道尔夫有点敬重了,因为他撒了几次无足轻重的谎之后终于向我坦白了他的处境,而且在不算太屈辱的情况下许诺我一定使我得到幸福。他希望象许多平庸之辈那样找到一个随便什么样的职位,如图书馆助理管理员或报纸营业部主任之类。谁知道呢,也许我们今后还能张罗他当上维维叶的参议员呢。

  我们现在默默无闻地过日子,有五、六个合得来的朋友,这就是被你说得天花乱坠的了不起的生活。

  我不时受到严重的打击,我在无意间也听到过一些人嚼舌头。比如昨天在歌剧院看戏时,我去观众休息厅散步,听见最刻薄的幽默大师之一莱翁·德·洛拉对一位很有名气的评论家说:“的确,只有当上肖多雷依才能去罗讷河岸发现卡罗琳娜的杨树①!”另一位回答说:“唔!杨树正发芽呢②。”原来他们曾听见我丈夫叫我的名字。而我在维维叶却是小有名气的美人,高高的个子,身材匀称,而且胖得正好使阿道尔夫感到幸福!……我就如此这般了解了女人的美貌和外省人的才智在巴黎算怎么一回事。

  ①这里的卡罗琳娜指北卡罗莱纳地区,人们经常从这里运出木材。此人是用卡罗琳娜的名字作文字游戏,影射卡罗琳娜身材高大。

  ②发芽一字的另一个含义是长粉刺,此处指阿道尔夫长了粉刺。

  总而言之,如果你想知道的就是这些,我的确算不了什么;然而你若想了解我如今达观到何等程度,我倒可以对你说,我相当高兴,我在我的假伟人身上发现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别了,亲爱的朋友。你也看见了,我俩比起来,还是我更有造化,尽管我非常失望而且生活里有些小小的烦恼,阿道尔夫毕竟很年轻,而且是个可爱的男人。

  卡罗琳娜·厄尔托

  克莱尔的回信中有这么一句话:“我希望你靠你的达观继续享受你那无名的幸福。”克莱尔象所有亲密无间的朋友那样在阿道尔夫的前途上作文章,也算是向法院院长报了仇。

  二,同一主题的细微区别

  (这封信是从一个小匣子里找到的。一天,她让我在她的小房间里等了好久,她正设法把她的一位不知趣的女朋友打发走,可是这位女友根本听不懂运用面部表情和说话语气进行暗示的法语。我当时在小屋里感冒了,但却得到了这封信。)

  上边这条自命不凡的注释写在一张纸头上。在清理已故的费迪南·布加雷勒先生的遗产时,公证人的书记们认为这张纸头无关紧要。布加雷勒先生不久前故世,引出了政界、文艺界和情人们伤心的眼泪。而且他的死意味着普罗旺斯的波加雷利大家族的消失。谁都知道,布加雷勒就是波加雷利的讹写,正如法文的吉拉尔丹是佛罗伦萨文格拉尔迪尼的讹写一样。

  聪明的读者不难看出这封信与阿道尔夫和卡罗琳娜的哪一段时期的生活有关。

  亲爱的朋友

  当我嫁给一个无论天赋或个人才能都很出众的艺术家,一个性格不凡、机智幽默、知识渊博的艺术家,一个凭走正路而不必靠歪门邪道就能青云直上的艺术家时,我认为我是多么幸福啊!总之,你了解阿道尔夫,你对他评价很高,他很爱我,他当了父亲,而我又挚爱我们的孩子。我觉得阿道尔夫很善良,我很爱他,也很钦佩他。可是,亲爱的,在我们的幸福美满中却存在着烦恼。我身下的玫瑰不止一处被揉皱了,而在女人的心里,这种皱折很快就会变成伤口。伤口立即会流血,而且会变得更加疼痛难忍。人在承受痛苦时,痛苦会唤起他思索,思想一展开就会变成情感。哦,亲爱的!以后你会明白的,要把这些话说出口是令人痛苦的,然而我们活着不仅仅依靠爱情,还依靠虚荣心。如果想单凭爱情而生活,就不应该住在巴黎。倘若我们所爱的男人看不到另一些穿着与我们迥然不同而且优雅得多的女人,这些人用她们的风度举止和一套小玩意儿引人遐想——而这种小玩意儿往往能挑逗大的爱欲——,我们即使只有一件白纱裙衫,又有什么关系呢?亲爱的,在我们身上,虚荣十分接近于嫉妒,这种美丽崇高的嫉妒心意味着不让别人侵入自己的王国,只能独自占有一个人的心灵,而且只能自己在这颗心里幸福终身。

  好,我那女人的虚荣心此刻正在受着折磨。这种苦恼无论多么微不足道,我却不幸懂得了:在夫妻生活里并不存在小的烦恼。是的,一切都因为感觉、欲望和思想的频繁交流而扩大了。以上就是你无意中发觉而我当时又不愿意作解释的我那种悲伤的奥秘之所在。这说明了一个道理:口头可以随便乱说,见诸文字时你的思想起码受到遏制。说的和写的两者之间存在着多么不同的心理透视效果呀!一切的一切写在纸上就变得如此庄严如此慎重!再也不敢冒冒失失了。这样一来,一封任凭感情驰骋的书信不就成了一件无价之宝啦?你也许会以为我非常不幸,我只不过感到不快而已。你曾经发现我孤单单一人呆在火炉旁边,没有阿道尔夫陪伴。我当时刚侍候孩子们上了床,他们已经睡着了。阿道尔夫那天是第十次应邀去了某个我没有随他一道去的地方,那里的人需要不带妻子的阿道尔夫。有些沙龙他去了却不带上我;也有好些玩乐的机会他应邀参加却没有我的份。如果他名叫德·纳瓦兰先生而我是埃斯巴家的人,社交界是绝不会想到把我们分开的,谁都愿意我俩形影相随。他已经习惯这一切了,再也感受不到使人心里难受的屈辱。再说,如果他猜想到我有这种微不足道的痛苦而且我为此感到害羞,他一定会和社交界断绝关系,而且会变得十分放肆,比那些分开我们的男女对我的放肆态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如果他硬把我塞进一些沙龙却又会妨碍他的荣升,会树敌,会为自己设置许多障碍,而且这些沙龙也会直接对我进行各种各样的伤害。这种情况果真发生,我实在宁愿忍受先前那种个人的痛苦。阿道尔夫会出人头地的!他那才子的美丽头颅就是我报仇的希望。

  总有一天,社交场中的人们会偿还他们多次侮辱我欠下的债。可是,什么时候?到那时我也许已四十五岁了。我美好的青春将在炉旁的冥想中消磨:阿道尔夫此刻正在嬉笑,他正在玩乐,他见到了美丽的女人,他正在讨她们的欢心,而这一切乐趣却并非来自于我。

  干这行当,他也许最终会摆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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