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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是一个相当大的庭院,院子右手是马厩,左手是厨房。宅子从地窖到顶楼都用方石砌成。门前有一拱桥式台阶,阶顶栏杆上的雕刻,年深月久,业已风化,但古董行家还能一眼看出中间那手持利剑的浮雕的主要部分。撑着台阶的拱肋有几处已经断裂,有些地方好象由于磨蹭而变得发亮。那下面过去是家犬栖身的小窝。石砌的扶手已经离缝,石缝中长着野草、小花和青苔,台阶的石级上也是如此,数百年的岁月使台阶的石块离缝错位,但台阶仍很坚实。大门的雕饰当年一定很有气派。从残存的图案来判断,雕门的匠人是十三世纪威尼斯流派的门生。雕刻中有那么一种拜占庭风格掺杂着摩尔风格的味道。门额上端的雕饰呈弧形,向前突出,上面长着花草:一丛丛或玫瑰色,或黄色,或棕色,或蓝色的花,随季节而变。

  栎树大门上饰着圆头大钉,门内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大厅尽头是另一扇大门,门外是同样的拱桥式台阶,通向花园。

  这座大厅保存极为完好。齐肘高的护壁是栗木做的。墙上挂着一张精美的西班牙皮革,皮革上有压出来的凸花,但花纹上的烫金已经剥落,泛着红色。大厅的天花板经过彩绘,涂金,拼接十分精巧。金色已经剥落难辨,与高尔杜埃挂革①上烫金的状况一样,但还能看出几朵红花和几片绿叶。经一番洗刷,花纹图案肯定会显现出来,就象图尔城特里斯唐府邸地板上的花纹图案那样,还能证实那些地板在路易十一治下重建过,或修缮过。大壁炉上的石头雕有花纹,炉膛里大熟铁柴架做工很精细,装得下一车木柴。厅里的椅子张张都是栎树木的,椅背上都雕着盾形族徽。墙壁上挂着三支既能打猎又能打仗的英国火铳,三把军刀,两只猎袋,以及其他渔猎用具。

  ①高尔杜埃,西班牙南方城市,高尔杜埃挂革即上文的“西班牙皮革”。

  大厅旁边是餐厅。厨房设在犄角上的小塔楼里,有一扇门与餐厅相通。这个小塔楼,从庭院正面看上去,与另一个犄角上的另一个小塔楼相对称,那里面有一个螺旋式楼梯通往塔楼上层。

  餐厅墙上挂着壁毯,壁毯上每个人物下面的飘带上写着说明。从说明的字体和文风来看,可证明壁毯是十四世纪的产品。但由于说明是用中世纪韵文故事的土语写的,已无法译成现代文字。这些壁毯四周镶着雕花的、已经变得象乌木一般黑的橡木框子,由于挂的地方不见阳光,所以保存得很好。一根根小横梁托着天花板,每根横梁上都画着不同的叶饰。两个横梁之间镶着彩绘板,上面画着蓝底金黄花环。两只古老的餐具相面对面放着。餐具柜里的搁板,被厨娘玛丽奥特以布列塔尼人的拗劲儿擦得锃光瓦亮,上面摆着四只老式大口杯,一只老式腰形带盖儿的大汤盆和两只银制的盐瓶,还有许多锡制的餐盆和青灰色的陶壶;壶上绘有阿拉伯风格的图案和杜·盖尼克家的族微,还有一个装着锡铰链的壶盖。

  一八三〇年杜·盖尼克家的寒酸相就同一二〇〇年的国王一模一样。壁炉已经改砌成现代式样,这证明自上个世纪以来这家人一直在这里用饍。石头壁炉上的雕花是路易十五时代的风格。壁炉上方有一面镜子,镜框为珠状花纹,金黄色。这种不协调的装饰,这家人并不介意,但诗人会感到伤心。壁炉台上铺着红色丝绒,中央是一座景泰蓝壳子的挂钟,钟两边各有一只式样古怪的银烛台。餐厅中央有一张宽大的方桌,桌子的四条腿象四根螺旋式的柱子。椅子的木头是车制出来的,系着椅垫。面向花园的窗户前有一张圆桌,圆桌的独脚象根葡萄藤。桌面上放着一盏罕见的油灯,是一个普通的玻璃圆球,比鸵鸟蛋略大一点,有个玻璃尾巴把它连接在灯座上。球顶有个鸭嘴形的铜质灯头,吐出一根扁平的灯芯,灯芯浸在玻璃球里的核桃油中,那弯曲的样子就象浸在药水瓶里的绦虫。朝花园开的窗户同朝庭院开的窗户相对称,都被十字形的石头窗棂分成四块;窗玻璃呈六角形,边缘包着铝皮;窗户上张着华盖式的窗帘,窗帘上的流苏是用一种过去称为小花锦缎或小锦缎的红里泛黄的旧绸料子做的。

  宅子共有三层楼,每层楼都是这样两间屋。一层是家长住的,二层过去给孩子们住。来客住顶层的房间,仆人住厨房和马厩上面的房间。屋顶是尖的,犄角上都包了铅皮,朝庭院的一面和朝花园的一面,各开了一扇漂亮的三角尖顶窗户,高度与屋脊几乎不相上下,窗座小巧精细,上面的雕饰已被空气中含盐的水汽所腐蚀。这两个窗户各有四根石头的十字横档,三角形窗楣顶上还吱吱嘎嘎转着贵族人家才有的风标。

  这座建筑有个部分风格古朴,不可多得,在考古家的眼里也未必没有价值,我们可不要遗漏了。那面没有一扇窗户的高耸的山墙拐角上有个小塔楼,塔楼里有螺旋楼梯。走下楼梯,过一座尖拱小门,直通宅子和院墙之间的一块铺沙的场地。马厩紧挨院墙。另有一个五角形的小塔楼,靠花园一侧,与这小塔楼遥遥相望。五角塔楼顶端呈半穹窿形,是个小钟楼,而它的姐妹建筑则是个尖顶哨亭。瞧,可爱的建筑师们多么善于在对称之中求变化啊!两座塔楼只有二楼有石头天桥相通,天桥建在一些人面船头形状的支架上。桥上装有栏杆,做工极为精细雅致。山墙只有一根长方形的十字横档支撑,顶上吊着个石头花饰,就象教堂大门正面圣者塑像头上的顶盖一样。两座小塔楼各有一扇小巧的尖顶拱门通往天桥。十三世纪的建筑师就是这样利用墙头的,而现代房屋的山墙却光秃秃的毫无生气。有个女子清晨在这天桥上散步,高踞于盖朗德之上,临空眺望被阳光照得金光闪闪的黄沙和波光粼粼的海面,你看见了吗?两座似有垂直槽纹的小塔楼,屹立在顶端雕着花饰的山墙两隅,一座急速地收成圆顶,象个燕子窝;另一座上面漂亮的尖顶拱门的拱腹里饰着持剑的手。这样的山墙你难道不欣赏吗?

  盖尼克宅第的另一座山墙与邻宅相连。那时建筑师悉心追求和谐,在朝庭院一面的小塔楼上也体现了出来。这种小塔楼类似那种有螺旋楼梯——这是过去一种楼梯的名称——的塔楼。小塔楼用来沟通厨房和餐厅,但只有两层,再上面是个圆顶的小凉亭,亭里立着一尊圣卡利斯特①的塑像。

  在这座如此古老的院墙里,后花园就显得豪华了。这花园面积约半个阿尔邦②,院墙边长满果木。园内划成一方方菜圃,一位叫加斯兰的专司刷马的男仆在菜圃周围种上了果树,果树剪修成纺锤的形状。花园的尽头有个圆顶藤架,藤架下面有一张长凳。花园当中有个日晷仪。小径铺了沙石。宅子朝花园的一面没有小塔楼与山墙上的塔楼相呼应,但有一根自下而上扭成螺纹的小柱子弥补了这一缺陷。这根柱子当年大概是升家族旗帜用的,因为柱子底下有个生了锈的铁插座,周围稀稀拉拉长着青草。这个细节与雕饰的残迹情调一致,证明这座宅子是威尼斯建筑家设计的。这根漂亮的旗杆就象是十三世纪的纤巧风格、骑士风度、威尼斯气派的标志。如果对此还有怀疑,那么看看花饰的特点,怀疑即可消除。杜·盖尼克宅第上的草花图案是四片叶子,而不是三片叶子。这一区别说明,由于与东方贸易,威尼斯流派颇受影响,不很地道的摩尔风格的东方建筑师对天主教的伟大思想漠不关心,所以草花是四片叶子,而基督教建筑师却要忠于三位一体。在这方面,威尼斯人的想象力是与信仰相悖的。如果说这座住宅超出了你的想象,你也许会想,为什么现代不能重新再现这些艺术奇迹。今天,为了拓宽街道,华丽的府第被出卖,被拆毁。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否保存得住祖上的产业,住在里面就象住旅馆的过客一般。可是在过去,人们建造一所住宅,就是为家庭奠定永久的基业,至少人们是这样想的。所以,公馆府第才造得那么讲究。对自己的信念同对上帝的信念一样,会产生奇迹。

  ①圣卡利斯特,可能是指圣卡利格斯特,二一七至二二二年任教皇。

  ②阿尔邦,法国古面积单位,半个阿尔邦相当于二十公亩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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