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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去要描述的那段日子开始时,我肯定已满八岁,甚至可能九岁了。我能记住这些事的场面,但不记得自己确切的年龄。很难记住日历上的日子,更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日历。但我会尽我所能地讲下去。

  那时候,我的名字是艾格尼丝·耶米玛。我妈妈塔比莎告诉过我,艾格尼丝的意思是“羊羔”。她还会念一句诗:

  小羊羔,你出自谁之手?
  你知道是谁缔造了你吗?
  还有别的诗句,但我都忘了。

  耶米玛这个名字取自《圣经》里的一个故事。耶米玛是个非常特殊的小女孩,因为她的父亲是约伯,上帝为了试炼约伯,只降给他厄运,但最坏的莫过于让约伯的孩子全部丧命。他所有的儿子们、女儿们,都死了!每次我听到这个段落都会不寒而栗。当约伯得知这种厄运时,肯定感觉很恐怖吧。

  但是约伯通过了试炼,于是,上帝再赐他子嗣——有几个儿子,还有三个女儿——于是约伯重获幸福。耶米玛就是三个女儿之一。“上帝把她给了约伯,就像上帝把你给了我们。”我妈妈这样说。

  “你有过厄运吗?在你选中我之前?”

  “是的,我有过。”她微笑着,回答了我。

  “你通过试炼了吗?”

  “我肯定通过了,”我妈妈说,“要不然我怎么能挑到你这么完美的女儿呢。”

  我对这个故事很满意。后来我才会去深思:约伯怎么会允许上帝用一群新孩子来哄骗自己,指望他假装那些死去的孩子们不再重要了?

  不在学校、也不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喜欢待在厨房里,看马大做面包、饼干、派、蛋糕、汤和炖肉。我和妈妈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因为她待在楼上的时间越来越多:躺在床上,做着马大们称之为“休养”的事情。马大们就叫马大,因为她们只是马大,都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但每个马大也有一个名字。我们家的马大分别叫:薇拉,罗莎,泽拉;我们有三个马大,因为我爸爸是很重要的人物。我最喜欢泽拉,因为她讲起话来非常轻柔,而薇拉的嗓音很粗哑,罗莎总是一脸怒色。但那不是她的错,她的脸生来就长那样。三个马大里,她的年纪最大。

  “我可以帮忙吗?”我会问马大。她们会从生面团上揪下一点儿给我玩,我就用面团捏出人形,她们还会把它放进烤炉里,也不管炉子里在烤什么。我捏的面团人一直都是男人,从没捏过女面团人,因为烤好了之后,我会把面团人吃掉,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得到了一种比男人更强大的秘密力量。虽然按照维达拉嬷嬷的说法,我能激起男人的冲动,但我也渐渐明白了一点:我没有能力凌驾于他们之上。

  “我可以从和面开始做面包吗?”有一天,泽拉刚把碗拿出来准备和面,我就提出了要求。我总是在一旁看她们和面,所以很自信知道怎么做。

  “你用不着费那个工夫。”罗莎说道,脸色比平日里更阴沉。

  “为什么?”我问。

  薇拉粗声粗气地笑起来。“等他们给你挑到一个肥美的好丈夫,你就会有马大帮你做这些事啊。”她说。

  “他不会肥的。”我不想有个肥胖的丈夫。

  “当然不会啦。那只是一种说法。”泽拉说。

  “你也不需要去采购,”罗莎接着说,“你的马大会帮你买。或是让使女去买,假如你需要一个使女的话。”

  “她可能不需要,”薇拉说,“毕竟她妈妈——”

  “别说那个。”泽拉说。

  “什么?”我问,“我妈妈怎么了?”我知道关于妈妈有个秘密——肯定和她们说的“休养”有关——那让我害怕。

  “没什么,就是你妈妈能有自己的孩子,”泽拉用宽慰的语气说道,“所以我敢肯定你也可以。你会想要宝宝的,对吗,亲爱的?”

  “是的,”我说,“但我不想要丈夫。我觉得他们都很恶心。”她们三个齐声大笑。

  “不是所有人都恶心啦,”泽拉说,“你爸爸就是个丈夫呀。”关于这点,我无言以对。

  “他们会确保你的那个还不错,”罗莎说,“不会是随便哪个老先生。”

  “他们会维护自己的尊贵,”薇拉说,“不会把你下嫁给谁,那是一定的。”

  我不想再考虑丈夫的事了。“可是,如果我想呢?”我说,“想做面包?”我感到内心受到了伤害:好像她们围成了一个圈,把我挡在外面了。“如果我想自己做面包怎么办?”

  “那当然可以啦,你的马大必须让你做,”泽拉说,“你将是家里的女主人。但你要自己做面包的话,她们就会小看你。她们还会觉得你要把她们从正当的职位上赶走。抢走她们最拿手的活计。你不会希望她们对你有这种想法,对吗,亲爱的?”

  “你的丈夫也不会喜欢的,”薇拉又刺耳地笑了一声,“那会伤手。瞧瞧我的!”她伸出双手:指节凸出,皮肤粗糙,指甲很短,死皮参差不齐——和我妈妈那双优雅纤细、戴着魔戒的手截然不同。“粗活——特别容易伤手。他才不希望你闻起来有生面团的味道。”

  “或是漂白剂,”罗莎说,“擦地板要用的。”

  “他想要你绣绣花,顶多就这些了。”薇拉说。

  “点绣。”罗莎跟了一句,话里有种嘲弄的腔调。

  刺绣不是我的强项。老师总是批评我会漏针、绣得太松散。“我讨厌点绣。我想做面包。”

  “我们不能总做自己想做的事,”泽拉轻声说道,“就算是你也不行。”

  “有时候我们必须去做自己讨厌的事,”薇拉说道,“就算是你也一样。”

  “那就别让我做!”我说,“你们太坏了!”说完我就奔出了厨房。

  这时我哭了起来。虽然她们都嘱咐我别去打扰妈妈,但我还是蹑手蹑脚地上了楼,进了她的房间。她躺在精美的、白底蓝花的床罩下闭目养神。但她肯定听见我进来了,因为她睁开了眼睛。每一次我见到她,那双眼睛都似乎变得更大、更亮了。

  “怎么了,我亲爱的?”她说。

  我钻到床罩下面,紧挨着她蜷缩起来。她身上真暖和啊。

  “这不公平,”我抽噎着说道,“我不想结婚!为什么我必须嫁人?”

  她没有像维达拉嬷嬷那样说因为这是你的责任,也没有像埃斯蒂嬷嬷那样说,到时候你就想了。一开始,她什么都没说,而是拥住我,轻抚我的头发。

  “记住我是怎么选中你的,”她说,“在所有人之中。”

  但我那时不小了,不会再相信那个选中我的故事:封锁的城堡,有魔法的戒指,好多巫婆,逃跑。“那只是个童话,”我说,“我是从你肚子里出来的,和别的宝宝一样。”她没有予以肯定。她什么都没说。出于某种原因,那让我觉得恐慌。

  “我是的!是不是?”我问道,“舒拉蜜跟我说的。在学校里。说了肚子的事。”

  我妈妈把我搂得更紧了。“不管发生什么,”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一直非常非常地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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