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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寄自金斯顿,省教养所,格蕾丝·马克斯;
  致神经催眠术大师、口技表演家、非凡的人脑分析家杰拉尔多·彭帝先生,加拿大西部多伦多皇后街威尔斯亲王剧院转。
  1861年9月25日

  亲爱的杰里迈亚:

  你的表演印成广告画,多拉拿到一张,把它钉在洗衣房墙上,好让这里的气氛轻松点。尽管你换了个名字,把胡须留得很长,我一眼就看出是你。追求玛丽安小姐的一个绅士在金斯顿看了这个表演,他说用火做的字母预告未来是一流的节目,仅凭那一项就值门票的钱。两个女士当场就晕过去。他说你的胡子是火红的。我想你是染了你的胡子,要不就是用了假胡子。

  你在金斯顿时我不敢与你联系,因为一旦被发现就会惹麻烦。但我已看到你下一站表演的场地,所以就把这信寄到多伦多的剧院去,希望你能收到。这一定是个新剧院,因为我上次在那儿时还没有这个剧院。但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不过像是已过了一百年。

  我多么想再见到你,一起谈谈往事:在玛丽·惠特尼死前,我还没这么倒霉时,我们在帕金森夫人家的厨房里笑得多开心!但是为了遮人耳目,你还要加强化装,因为离得近了,光是靠红胡子是不够的。如果他们发觉了,就会认为你骗了他们,因为舞台上的表演放在图书室里去做是不能接受的。他们会想要知道你为什么不再是杰罗姆·杜邦医生了。但我猜这样挣的钱更多。

  打做过催眠术之后,这里的人似乎待我好了,更多了些尊敬,不过也许是他们更害怕我了;有时很难区分到底是因为什么。他们不愿说当时我说了些什么,因为他们认为那会搅乱我的神经;这点我倒很怀疑。但尽管我现在又可在这房子里随便走动,整理房间,像过去一样送茶,还是没人提到要放我走。

  我常想知道乔丹医生为什么在那之后这么突然地就离开了。但因为你也很快就走了,我猜想你也不知道答案。莉迪亚小姐对乔丹医生的离开感到很吃惊,一个星期不愿下来吃饭,而是我们用端盘送上去。她躺在床上,像病了似的,我们很难整理她的房间。她的脸色苍白,眼睛下面有黑圈,像个悲剧演员。但是,年轻的女士是允许这样做的。

  在这以后,她喜欢和年轻的男人出去参加晚会,特别是和一个上尉,但没任何结果。因此她在军人中间是个有名的疯女孩儿。然后,我就听见她与她母亲的争吵。又过了一个月,就宣布了她与维林格牧师订婚的消息。这很让人吃惊,因为她过去总是在背后取笑他,说他看上去像青蛙。

  婚礼的日子比通常所定早得多,所以我必须从早到晚忙着做针线活。莉迪亚小姐的旅行服是蓝丝绸的,上身用暗扣,裙子有两层。我以为光锁边就会叫我眼瞎掉。他们在尼亚加拉大瀑布度的蜜月。大家都说那是非去不可的地方,可我只看过照片。他们回来时,她变成了另一个人,精神压抑,脸色苍白,不再像过去那么欢快了。与自己不爱的人结婚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但很多人最后还是习惯了。但像他们说的,也有些人为了爱而结婚,可冷静下来后直后悔。

  我想有一阵子她喜欢乔丹医生;但是她与他不会幸福,他与她也不会幸福,因为她不会理解他对疯子的兴趣,他的好奇心和他过去问的关于蔬菜的问题。所以他们没成也好。

  至于乔丹医生许下的要帮助我的诺言,我没再听说,也再没有他的消息了。只是听维林格牧师说他参加了南北战争,但不知他是否还活着。除此之外,有许多关于他和他的房东太太的谣言;她可算是个寡妇。他离开以后,人们可看见她穿着黑裙子和黑斗篷精神恍惚地在湖边走来走去,黑色的面纱随风飘扬。有人说她想投湖自尽。特别是在厨房和洗衣房老有人谈这事;我们从她过去的女仆多拉那儿听得满耳朵都是。她讲得你几乎难以相信,这样两个表面上很体面的人夜里又是尖叫又是哼哼,闹得吓人,像是房子里出了鬼。每天早晨床单都揉得不像样,她看了都感到脸红。多拉说很奇怪,他没把那女人杀了,把尸体埋在外面院子里,因为她看到坟墓已挖好,铁锹也已准备好放在一边,她看了之后感到毛骨悚然。他看上去就像那种一个女人玩厌了之后,杀了再找一个的男人。他每次看见那寡妇,两眼就像老虎的眼睛似的放出吓人的光,像是要跳到她身上咬她似的。他对多拉也是这样,谁知道下一个受害者是不是她?因为很多人都喜欢听恐怖的故事,她在厨房里能有很多专心的听众。我不得不承认她把这事说得有声有色,但我认为她吹得太过分了。

  就在这时狱长夫人把我叫到客厅,认真地问我乔丹医生是否对我有不规矩行为。我说没有,无论什么时候缝纫室的门都是开着的。然后,她说她一直对他的真面目不了解,在自己家里养了条毒蛇。她说那个穿黑衣服的女人在女仆离开后独自一人住在那房子里,曾和他有过关系(但她要我不要往外讲,因为那样没好处)。不过这女士是个有夫之妇,她的丈夫对她很不好,所以这比如果她是个年轻的女子要好。但是,乔丹医生的行为是很不恰当的。谢天谢地,莉迪亚小姐还没走到与他订婚的地步。

  我并不认为乔丹医生的脑子里想过订婚的事。我也不相信所有关于他的坏话,因为我知道听别人说有关一个人的谎话,而那个人却无法为自己辩护是什么滋味。寡妇在没老之前,总是会惹是非的。

  但这些都是闲谈。我特别想问你的是:当你给我看手相说我有好运气的时候,你是否真能预见未来?我想好运气就是到头来一切都会好的。或者你说我会有好运气时只是为了安慰我?我非常想知道,因为有时时间拖得太长,简直让我受不了。我害怕自己会因荒废的生命而陷入绝望,其实我还不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发生的。维林格牧师常与我一道祈祷,或者我应该说他祈祷,我听着。但没起什么作用,只是让我感到疲劳。他说,他还要上书一份请愿,但恐怕这份不会比以前的请愿更起作用,他很可能只是浪费纸张。

  另一件我想知道的事是,你为什么想帮助我?是因为这是个挑战,像你过去做私运时一样靠聪明战胜别人,还是出于好心和朋友间的感情?你曾经说过我们是同病相怜,我常常想这句话。

  我希望你能收到这封信。但如果你收到了,我不知道你怎么能给我回信,因为给我的任何信件他们都是一定要拆开的。但是,你是给我寄过口信的,因为几个月前我收到过一个骨头纽扣,是寄给我的,但没有签名。女看守问我,格蕾丝,干吗有人要给你寄个扣子?我说我不知道。但是,因为那扣子的花纹和你在帕金森夫人家的厨房里给我的那个纽扣一样,我知道一定是你。你是想让我知道我还没被完全忘记。也许还有个意思:因为扣子是用来把东西合在一起或打开,你也许是告诉我要对某些我们俩都知道的事保持沉默。乔丹医生相信,即便是普通的、不起眼的物体也可能有自己的意思,或者能使人记起已忘却的事情。你可能只是想让我回想起你,但这是不必要的,因为我从来没忘过你和你对我的好心,也永远不会忘记。

  我希望你身体健康,亲爱的杰里迈亚,你的魔术表演是个巨大的成功,

  寄自你的老朋友,

  格蕾丝·马克斯

  ***

  寄自美国马萨诸塞州路密斯维尔镇拉布尔纳姆住宅威廉·P·乔丹夫人;
  致加拿大西部金斯顿低联合街C·D·汉弗莱夫人。
  ——1862年5月15日

  亲爱的汉弗莱夫人:

  你写给我亲爱的儿子的信今天早上我已收到。由于我马上就要解释的原因,我现在拆开寄给他的所有邮件。但首先允许我说一句,我希望你不要用过分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感情,威胁要用从桥上或其他高处跳下去的方式伤害自己。这样的做法可能会对一个敏感的、心肠软的年轻人有很大的影响,但对他的经历丰富的母亲就不起任何作用了。

  不管怎么说,你希望与他面谈是绝对不可能的。自从我们眼下的不幸的战争打起来之后,我儿子就以军医的身份加入了联邦军为国作战。他立刻就被派到离前线很近的一个野战医院去。很不幸,邮政服务受到阻挠,而且由于有了铁路,部队转移得很快,我已有好几个月没听到他的消息了。这很反常,因为他一向是定期并忠实地给我写信的;所以我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①指1861-1865年的美国南北战争。

  同时,我也做了在我的小范围里力所能及的事。这场不幸的战争已造成这么大的伤亡,我们每天都看到这样的后果。越来越多的成年男子和男孩子被送进我们临时改装的医院,有的被截了肢,有的双目失明,或是因发高烧而精神失常。他们每人都是一位母亲的亲爱的儿子。我们这个镇子上的女士们都忙着到医院去看望他们,尽我们的能力,给他们提供像在家里似的温暖。我本人也不顾自己的健康状况,尽力帮助他们;我只能希望如果我儿子在别的地方受了伤痛苦地躺着,那里也会有个母亲这样关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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