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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26

  我到这时用人已做了三年,活儿也已干得很熟。但南希非常多变,你可以说她是双面人,很不容易弄清她前一小时要什么,后一小时要什么。前一分钟她会骑着高头大马向我发号施令,到处挑错;可下一分钟她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至少装着是。她会挽着我的手说我看上去很累,要我与她坐坐,一起喝杯茶。为这样的人干活难得多,因为当你行屈膝礼,连声称呼夫人时,她们会转身指责你太死板、太正式,接着就想对你说心里话,并希望你也这样待她。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你做什么都不对。

  第二天天气很好,有点微风,我就洗了些衣物,况且也该洗了,因为干净的东西快用完了。洗东西是很热的活,因为我要把夏天厨房里的炉子烧得很旺。我没能在前一天晚上把要洗的东西浸在水里,但我又不敢等,因为这个季节的天气很容易变。所以,我又是刷又是搓,总算把洗的东西都好好地挂起来,但餐巾布和白手绢都铺在草上让太阳晒白。南希的一条衬裙上有鼻烟油渍、墨水渍和青草渍(我不明白她裙子上怎么会有这些,但她可能是滑倒了弄上的)。我还在一堆亚麻织品靠下面的几件上发现因潮湿造成的霉点,桌布上有晚宴留下的酒渍(当时就应该撒上盐,但没撒),但用了碱和漂白粉制成的液体之后(这是我在帕金森夫人家里学的),大部分都洗去了,下面就是要让太阳把它们晒白。

  我站在那儿欣赏自己的成就,因为把东西洗干净,看着它们在微风里像赛跑场上的三角锦旗或是像船的白帆一样飘动,心里感到非常愉快。衣物飘动时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天堂的主人们在很远的地方拍手的声音。确实有人说净气仅次于圣气。过去,当我看到雨后天空上出现一团团洁白的云彩时,我常想那就像天使自己挂出的干净衣物,因为我想天堂的一切这样干净、新鲜,一定有人洗衣物。但那些都是幼稚的想法,因为孩子们喜欢自己讲有关看不见的东西的故事。我当时其实不比个孩子大多少,不过我已认为自己是个成年女人,有自己挣来的钱了。

  我站在那儿时,吉米·沃尔什从房子拐角走过来,问我要不要他跑差。他还很害羞地对我说,如果南希或金尼尔先生差他去村里,我要是想要什么小东西,可以把钱给他,他会很高兴地为我买回来。尽管有些尴尬,但他非常有礼貌,甚至摘下他的帽子。那是顶旧草帽,而且很可能是他父亲的,因为他戴太大了。我说他想得很周到,但我现在还不需要什么。但后来我想起这房子里没有洗衣服时用来固定染色的牛胆,而我需要洗一些深色的衣物。我早上洗的都是淡色衣物。我和他一起去找南希,她还有几件东西要他买,金尼尔先生有个口信要捎给他的一个住在附近的男朋友。然后他就出发了。

  南希要他下午过来,来时把他的长笛带来。他走了之后,她说他笛子吹得非常好,听起来很让人愉快。现在她脾气又好了,帮我一道做晚饭。那天晚饭吃冷食、火腿和泡黄瓜,还有从厨房的菜园里收的色拉(当时园子里有生菜和细香葱可吃)。但她像以前一样在餐厅里与金尼尔先生一道吃,我只好和麦克德莫特一起吃。

  看别人吃饭,甚至听别人吃饭(特别当这个人很贪吃时)是很让人不舒服的。麦克德莫特闷闷不乐,似乎不喜欢与别人交谈。所以我就问他是否喜欢跳舞。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他很有疑心地问。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偷听到他在练习,我只说听说他跳舞跳得好。

  他说也许他跳得好,也许跳得不好,但他似乎很高兴。然后,我就决定让他多说些话。

  我问起他在来金尼尔先生家之前的身世。他说谁想听那些?我说我想,因为我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他就开始对我说了。

  他说他是从爱尔兰南部的沃特福德来的,出生于一个体面的家庭。他父亲是个管家,但他本人却是个淘气的败家子。他从不拍富人的马屁,总是恶作剧,对此他感到非常自豪。我问他母亲是否还活着,他说活着不活着对他来说都一样,因为她认为他坏透了,曾告诉他,他会直接到魔鬼那儿去。她也可能死了,但他无所谓。但他说这话时的嗓音不如他说的话那么坚决。

  他很小就从家里逃出来,虚报好几岁年龄在英国参了军。但军队的生活太苦了,纪律和强行训练也太过分,他就开小差,爬上一条来美国的船。被船上人发现后,他就一路打工过来,但他来到加拿大东部,而不是美国。他先在圣劳伦斯河上航行的船上找了份工,后来又在湖上开的船上干活。他们也很高兴雇他,因为他很有力气,又很有耐力,可以像蒸汽机一样不停地干,这活做了好一段时间。但做久了太单调,因为他喜欢多样化的工作,就又应征入伍,在格伦加里轻步兵团当兵。我听玛丽·惠特尼说,这个部队在农民中名声很坏,在大造反期间烧了很多农房,把女人和孩子赶到雪地里,除此之外还干了些其他的坏事,但这些坏事从来没在报上登过。所以那是一帮不守规矩的男人,放荡,赌博,酗酒,无恶不作,可他称这些为男人的美德。

  当时大造反已发生过,军队无事可做。但麦克德莫特不是个普通的士兵,而是亚历山大·麦克唐纳上尉的勤务兵。当勤务兵的日子过得挺舒服,工钱也不错,所以当那个团解散时他很伤心,不得不又自寻生计。他到多伦多,无所事事,靠省下的钱过日子。可是慢慢钱就快用完了,他知道非得找活做不行。他就沿着央街向北,最后来到里奇蒙山。他在一个酒店里听说金尼尔先生需要个人,于是就自己找上门,是南希雇他的。但他以为是要伺候那绅士本人,就像他过去伺候麦克唐纳上尉一样。可是管他的是个女人,整天喋喋不休地说他,不停地找他的岔子,他很不高兴。

  他说什么我信什么。可是后来当我把他说的时间在脑子里加起来时,心想他一定比所称的二十一岁大。所以,要么他就不止二十一岁,要么他就是在说谎。后来我听包括吉米·沃尔什在内的周围的人说,大家都知道麦克德莫特既会说谎,又会吹牛,我听了一点也不吃惊。

  这时我开始意识到我不该对他的身世这么感兴趣,因为他会误认为我对他这个人感兴趣。喝了几杯啤酒之后,他开始对我抛媚眼,并问我是否有情人,因为像我这样的漂亮女孩子一般都有情人。我当时应该说我的情人六尺高,很会打拳。但我太年轻不知道怎么说,就对他实话实说了。我说我没有情人,也不想要找情人。

  他说这太遗憾了,但干什么事都有第一次,我只是像小马驹一样需要受训练。然后我就会和其他人一样能干了,他就是训练我的人。我听了这话很不高兴,马上站起来,开始生气地收拾碗筷。我说,如果他把这样让人讨厌的话自己留着,我会非常感谢他,因为我不是头母马。然后他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说说玩的,他就是想要知道我是怎样个女孩子。我说我是怎样个女孩子与他毫无关系。他听了这话开始生闷气,好像是我侮辱了他。他跑到院子里,开始劈柴。

  我洗好碗(洗碗时要特别小心,因为周围苍蝇很多;如不用布盖好,苍蝇就会飞到洗过的碗上,留下苍蝇屎),就到外面去看洗的东西晒得怎么样了,我在手绢和餐巾布上洒了些水,让它们更好地在阳光下漂白。这时就该把牛奶上的奶油撇去做黄油了。

  我这活是在外面做的,我躲在房子投下的阴影里,可以凉快点。因为搅奶器是用踏脚板操作的,我搅奶时可以坐在椅子里,而且可以边搅边缝补些东西。有些人的搅奶器是用狗来干活的,也就是把狗关在笼子里,让它踩着踏车,尾巴下面烧着块热煤,但我认为那样太残忍了。我坐在那儿等黄油出现,同时在金尼尔先生的衬衣上钉纽扣。这时,金尼尔先生本人在去马厩时路过我坐的地方。我想站起来,但他让我不要动了,因为他想要的是好黄油,而不是屈膝礼。

  我看你总是忙,格蕾丝,他说。是的,先生,我说,但是魔鬼会给无所事事的闲手活干。他笑着说,我希望你不是说我,因为我的手闲得慌,但还不够像我所期望的那样像魔鬼操纵的手。我感到很糊涂,忙说,不,先生,我说的不是你。他微笑着说,脸红才像是年轻的女孩子。

  我无法回答这句话,所以就什么也没说。他就走了。过了一会儿,他骑着查利又过来,顺着车道走了。南希来看我黄油做得怎么样,我问她金尼尔先生到哪儿去了。去多伦多了,她说,他每星期四都去,在那儿住一夜,在银行里办些事,并办些其他的事。但他先要去布里奇福德上校家,他夫人不在家,两个女儿也不在家,所以他就可以安全地到那儿拜访。但如果她在的话,他就不受欢迎。

  我听了这事以后很吃惊,就问为什么。南希说布里奇福德夫人认为她丈夫不该与金尼尔先生搅在一起。她认为她是法国女皇,而其他人连舔她靴子的资格都没有。她说着笑了,但听起来她并不感到这有什么可笑的。

  为什么呢?他做了什么?我问。但就在这时,我感到黄油就要搅成了(有种变厚的感觉),所以就没再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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