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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这时南希走进来,穿着一条棉方格花布的裙子和围裙,不再是她前一天下午穿的那件华丽的裙子了。她说早上好,我也向她问了好。茶泡好了吗?她问。我说泡好了。哎呀,我早上不喝杯茶就活不了,她说,我就帮她倒了茶。

  金尼尔先生在楼上喝茶,她说。但我已经知道了,因为昨晚她已把茶盘准备好,上面放着个小茶壶、杯子和碟子。但不是那个有家徽的银茶盘,而是用漆木做的。她还说,等他下楼吃早饭前还要喝杯茶,这是他的习惯。

  我用一个小罐子装新鲜牛奶,还有糖,拿起茶盘。我去送,南希说。我很吃惊,说在帕金森夫人家,管家从来也不会想到端茶盘上楼,因为那是女仆做的事,不该她做。南希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很不高兴。但她又说,她当然只在缺少人手时才端茶盘上楼,但她最近已养成了送茶的习惯。所以,我就端着茶盘上了楼。

  上了楼梯就是金尼尔先生卧室的门。因为没地方让我把茶盘放下,我就一只手敲门,一只手端茶盘。您的茶,先生,我说。里面哼了一声,我便走了进去。房间里很黑,所以我就把茶盘放在床边的矮圆桌上,然后到窗户那儿把窗帘打开一点。那窗帘是用深褐色的锦缎做的,摸上去有点像缎子,还有流苏,这窗帘摸上去很软。但我觉得夏天窗帘还是用白的好,棉布的或是纱布的,因为白色不吸热,也就不会把那么多热气带进家里来,而且看上去也凉快得多。

  我看不见金尼尔先生,因为他在房间里最黑的角落,脸在暗影里。他的床上没有拼块做的被子,只有一个深色的床罩,与窗帘的颜色相配。床罩已掀开,他只盖着被单,你可能会说他的声音就是从床单下面传出来的。谢谢你,格蕾丝,他说。他总是说“请”,“谢谢”。我得说他说话很有礼貌。

  不用谢,先生,我说,从心里说我是不想要他谢。我为他做事从来没抱怨。尽管他是花钱雇我做事,但我做起来好像是无偿似的。今天早上收了些很新鲜的鸡蛋,我说,您是否想早饭时吃一个?

  好的,他有点犹豫地说。谢谢,格蕾丝,我相信这会对我有好处。

  我不喜欢他说这话的口气,听起来好像是他生病了。可是南希没提这事。

  我下楼后告诉南希,金尼尔先生早饭想吃个鸡蛋。她说,我也想吃一个。他的鸡蛋与咸肉一道煎,我的鸡蛋煮着吃。我们在餐厅一起吃早饭,因为他要我与他做伴。他不喜欢独自吃饭。

  我发现这很奇怪,不过也不是从来没听说过。然后我说,金尼尔先生是不是病了?

  南希笑了一会儿说,有时他认为自己病了,但都是脑子里想出来的。他就是想让人为他大惊小怪。

  我很奇怪,像这样的好人为什么从来没结婚,我说。我正在拿出炒菜锅做鸡蛋。这本是随便谈谈的闲话,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可她却用生气的口吻回答我,至少在我听来是生气的口吻。有些绅士就不愿意结婚,她说。他们对自己本人的情况非常满意,所以认为他们不结婚也会过得不错。

  我猜是这么回事,我说。

  如果钱不是问题,他们肯定能过得不错。如果他们需要什么,只需付钱就是了。这不会是个问题。

  *

  现在我谈谈我和南希之间的第一次争吵。那是我到的第一天,打扫金尼尔先生房间的时候。我当时穿着在卧室用的围裙,好不把炉子上的灰和油弄在白床单上。南希当时在那卧室里窜来窜去,告诉我东西放在什么地方,怎样把床单的角塞进去,怎样晒金尼尔先生的睡衣,怎样把他的发刷和梳妆用的东西放在梳妆台上,多久这些用具的银背面要擦一次。他喜欢把叠好的衬衣和亚麻衣物放在那个架子上,这样拿起来就穿。她那样子好像我过去从来没干过这些事似的。

  我当时想,后来我也常想,要为一个过去当过仆人的女人干活比为没有做过女仆的女人干活难得多。因为做过仆人的有自己一套干活的方法,也知道偷懒的办法,比如把一些死苍蝇扔在床后面,或是把沙子或灰扫在地毯下面。这样做很难被人发现,除非你仔细检查,而干过仆人的人眼睛总是尖一点,容易在这些事上找你的茬儿。并不是说我就是这样马虎,但是我们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每当我说什么事在帕金森夫人家不是这么做的,南希就会厉声回答她不管这个,因为我现在不在帕金森夫人家。她不喜欢总是有人告诉她我曾在那样一个大户人家干过,接触过比她高的人。但打那以后,我想她这样大惊小怪的原因是不想让我一人在金尼尔先生的房间里,怕他万一走进来。

  为了让她脑子放松些,我问她墙上的画。不是问那张有孔雀毛扇子的,而是关于那张一个年轻的女人在花园里洗澡的(在花园里洗澡本身就很奇怪)。她的头发往上扎,一个女仆拿着大毛巾等着,几个长胡子的老头在从树丛后面盯着她看。我可从他们穿的衣服上看出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南希说这是幅雕版画,颜色是用手上的,这是一幅关于苏珊娜和长老们的名画的复制品。那是《圣经》里的故事,她为自己知道这么多而感到非常自豪。

  但我因为她过于挑剔而生她的气。我说我对《圣经》记得很熟(事实也确实如此),《圣经》里没有这个故事,所以这不可能是《圣经》里的。

  她说是,我说不是,我愿意查对一下。可她说我的任务不是要谈论画,而是要铺床。正在这个时候,金尼尔先生走进来。他一定是在过道里听到我们的争论了,因为他好像感到好笑。他说,你们这么早就在谈论神学?他想知道我们谈的是什么。

  南希说他不该为这事烦神,但他还是想知道,就说,那么,格蕾丝,我知道南希想对我保密,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很害羞,但最后我还是问他那画是不是像南希说的是有关《圣经》里的故事。他笑起来,说严格地说不是,因为这故事是在《经外书》里。我感到很吃惊,就问那是什么样的书;我也看出南希也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但她感到很窘,因为她错了,所以皱着眉头闷闷不乐。

  金尼尔先生说我这么年轻很好学,很快他就会有里奇蒙山最有学问的女仆了。他要把我带出去表演,他会向观众索费,就像多伦多那个会数学的猪一样。然后他说《经外书》是本书,里面写的是《圣经》时期的,但又不应收入《圣经》的故事。我听了之后感到非常惊奇,就问,谁说不应该的?因为我从来认为《圣经》是上帝写的,所以人人管它叫上帝之言。

  他微笑着说,虽然可能是上帝写的,但是人把它写下来的,这里有点不同。但听说写的那些人得到了神意;这就是说上帝跟他们说过话,告诉他们怎么写。

  然后,我就问他,那些人是不是能听见上帝的声音?他说,是的。我很高兴别人也会听到空间传来的声音,不过我什么都没说。不管怎么说,我只听到过一次这样的声音,那不是上帝的,而是玛丽·惠特尼的。

  他问我是否知道苏珊娜的故事,我说不知道。他说她是个年轻的女子,被一些长老诬陷跟一个年轻男人通奸,因为她不愿跟他们通奸。她本来是要被乱石砸死的,但幸好她找了个聪明的律师,这律师设法让长老们的证词自相矛盾,从而证明他们在说谎。然后,他问我认为这故事的寓意是什么?我说寓意是你不该在外面,在花园里洗澡。他笑了,说寓意是你要找个聪明的律师。然后他对南希说,这女孩儿一点也不傻。听了这话,我想她一定对他说我很傻。南希的眼睛就像匕首一样向我刺来。

  然后,他说他发现有件衬衣熨好叠平之后少了个扣子,并说如果穿上一件干净衬衣,但因为少个扣子而不能很好地扣上是很让人恼火的。希望我们不要再让此类事情发生了。他拿起自己的金鼻烟壶(他就是来拿这个的),就离开了房间。

  就这样,南希被逮住错了两次。那衬衣一定是她洗了熨好的,因为当时我还没来。然后,她就给了我像你胳膊那么长的一长串要干的活儿,随后就立刻离开了那房间,下了楼,奔到院子里,开始责骂麦克德莫特,说他早上没把她的鞋子擦好。

  我对自己说,今后会有麻烦。我说话要小心,因为南希不喜欢别人顶撞她。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金尼尔先生发现她的错。

  当她从沃森家把我雇来时,我以为我们会像姐妹一样,至少会是好朋友,会像我和玛丽·惠特尼一样两人一道干活。现在我知道了,情况不会像想象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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