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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这些话对洛伦就如同当头棒喝,她摇摇晃晃地快要昏倒,乔迪诺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感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停止了跳动。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声说。“对我来说,德克·皮特是永远不会死的。”

  “今天的鱼不太好钓。”乔·哈根对自己的妻子克莱儿说。

  她正趴在游艇的主舱地板上读杂志;身上只穿着一件紫色的比基尼,连上身部分的带子都没绑上。她把太阳眼推到了头顶,大笑起来。“鱼就是跳到了船上,你也抓不住。”

  他也大笑起来。“那就等着瞧吧。”

  “在海湾北部的这片海面上,你能找到的只有虾子。”她取笑地说。

  哈根夫妇都已60出头,但身体还很硬朗。和其他这个年纪的女人一样,克莱儿臀部肥大,腰部也有些松弛,但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胸部也依然结实坚挺。而乔则是个大块头,他一直在跟自己的大肚子奋战,却还是制服不了它,因此现在他已经是腹大如牛了。夫妻俩在阿纳海姆从事汽车买卖生意,专门经营来历清白、里程数低的二手汽车。

  自从乔在加利福尼亚纽波特比奇买了一艘15米长的远洋双桅船,并把它命名为首航号之后,他们就把生意交给了两个儿子。老两口喜欢驾船沿海岸线往南行驶,绕过圣卢卡斯角,进入科特斯海,在海滩环抱、风景如画的港口间来回巡游,度过秋季的美好时光。

  这是他们第一次把游艇向北开这么远。乔懒洋洋地拖着曳绳,看看有没有愿意上钩的鱼,同时从眼角注视着深度计。船上的引擎空转着,船帆也叠起来了。海湾北部的海潮落差最高可达7米,他不想让游艇撞到海图上未标出的沙丘上。

  深度计的指针显示出船底有一个深度超过50米的海坑。他松了口气,心想这真是令人迷惑不解的地貌。海湾北部的海床一向很浅,就算是涨潮时也极少超过10公尺,而且海底通常都是淤泥和沙的混合体,但从深度计可以看出,海底的这块洼地里却全都是参差不齐的坚硬岩石。

  “啊哈,人们总是嘲笑伟大的天才。”乔感到曳绳被拉了一下,于是脱口说道。他把鱼线绞了上来,看见钩上挂着一条有他手臂那么长的加利福尼亚乌鱼。

  克莱儿用一只手遮住眼睛观看,然后说:“这条鱼太漂亮了,钓上来实在可惜。把这可怜的家伙扔回海里去吧。”

  “真是怪事。”

  “什么怪事?”

  “我以前钓上来的乌鱼全都是白底黑斑的,但这条鱼的颜色怎么像是闪着萤光的金丝雀呢?”她穿好泳装的上身部分,来到船尾,仔细地看着这条钓上来的鱼。

  “这真是不可思议,”乔说,举起一只手,给克莱儿看自已被染成鲜黄色的手掌和手指,“要不是我的精神正常,我就要说是有人为这条鱼上过颜色了。”

  “这条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仿佛生着金色鳞片似地。”克莱儿说。

  乔从船边向水里望去。“这里的水怎么像是从柠檬里挤出来的一样。”

  “或许这是个很不错的钓鱼地点呢。”

  “你说得对,老伴。”乔经过她的身旁走到船头,扔下了船锚。“这是个好地方,我们就在这里待上一个下午,等着看能不能钓上一条大的。”

  第五十九章

  皮特已经疲惫不堪了,但他无法歇息。他又穿越了四个瀑布。幸运的是,比起那个差点把他和乔迪诺摔死的大瀑布,这四个瀑布的落差都没那么大,水势也没那么险恶,其中最大的落差是两公尺。奔腾咆哮、浪花飞溅的河水中岩石交错,已经残破不堪的颠簸号无所畏惧地在群岩间穿梭,成功地冲过重重暗礁,继续着它那艰苦的航程。

  最令皮特头痛的是那些激流汹涌的河段,它们大多非得把皮特折磨够了之后,才会开恩让他驶进一段畅通无阻、水势平衡的河面,给他几分钟喘息的时间。在剧烈的撞击下,他似乎觉得有无数的小人儿正在用干草叉戳自己的肉。不过,疼痛也有一个很好的作用,那就是可以使他的感觉更加敏锐。他诅咒这条河,认定它还留有最毒辣的一手,正等着要彻底粉碎他孤注一掷的逃生梦想。

  激流把船桨从他手中卷走了,不过并未造成多大的损失。残破的气垫船上装着50公斤的设备,再加上他自身的重量,要想划着船左右急转,避开暗中迎面扑来的石块,是相当困难的,尤其是他不得不用单手划桨,就更不可能了。他太虚弱了,只能无力地抓住船内的固定带,听任激流挟着他前进。

  气垫船撞上了一块锋利的岩石,薄薄的船体被划开了一道裂缝,又有两个气室破开了。气垫船几乎变成一个松垮垮的气囊,皮特躺在里面,一半身体浸到了水里。令人惊奇的是,他右手竞还死死地抓住那把手电筒。由于几次拖着扁掉的小船游过灌满水的通道,到了另一头开阔的岩洞之后才为完好的气室充气,因此他已经用空了3个氧气筒,而第四罐也快用光了。

  皮特从未得过幽闭恐惧症,但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空间里,绝大多数人都很难不产生恐惧情绪。他一边在险情四伏的水中无依无靠地漂行着,一边自哼自唱、自言自语,以免使自己产生恐慌。他用手电筒照照自己的手和脚,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它们已变得像皱巴巴的干梅子。

  “有这么多的水,我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脱水。”他对着潮湿无情的岩石喃喃说道。

  他从透明的水潭上漂过。水潭四周全是坚硬的石块,潭底则深得连用灯照都无法看清楚。如果旅游者经过这个地方时会怎么样呢,他在内心玩味着这个念头;他想,真遗憾;人们无法到这里采游玩,来看看这些千奇百怪的水晶洞穴。既然现在这条河已经被发现,或许可以开凿一条通道,让人们进来研究这些地质奇观。

  他尽量想留住那3把手电筒,但它们的电池一个接一个地用完了,他只好把它们从船边扔掉。他估计,这最后一把手电筒最多也只能用20分钟了,到那时,地狱般的黑暗就将永远地笼罩住他。

  他那疲惫的脑袋在思考着。在阳光蓝天下乘竹筏顺激流而下,叫作白浪泛舟,那么,自己这种漂流就可以称为黑水泛舟了。这个想法听起来很好笑,使他不由得咯咯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传进一个巨大的侧洞,引起了上百种令人毛悚然的回音。要不是知道这声音来自他自己,他恐惧要吓得灵魂出窍了。

  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中,皮特连续不断地穿过一道道弯弯曲曲如恶梦般的洞穴迷宫,他简直要认为这世上除了洞穴之外就不会再有别的地方了。他已经完全丧失了方向感。“方位”这两个字对现在的他来说,仅仅只是个字典上的词而已。由于岩石中隐含大量铁矿的影响,他的指南针已经失灵了。在这种迷人方向、远离地上世界的情况下,他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是否正常了。只有手电筒的光线映照出的各种壮观景象,才能使他感觉到自己尚未丧失理智。

  他强迫自己做些思维游戏,以此来控制自己的思绪。他力求记住所有新出现的山洞和通道以及河流转弯的详细特征,这样当他生还到阳光下之后,就能对别人描述一番。但它们实在是太多了,他那麻木的脑子里只能留下几个特别失动的印象。不仅如此,他还发现目前的当务之急似乎是设法让气垫舱浮在水面上。又一个气室被撞破了,正在嘶嘶漏气,浮力越来越不足了。

  他迟钝地盘算着,我走了多远了?到尽头还剩多少路程?他昏沉沉的脑袋无法给自己苔案。他已经丧失了饥饿感,厚厚的牛排或上等里肌肉再配上一瓶啤酒的这种念头从未在他的头脑中闪现过。他那遍体鳞伤、筋疲力竭的身体所付出的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想像。

  残破的气垫船撞上了没入水中的洞顶。小船打着转,碰撞着岩石,最后被冲出暗河的主流,轻轻地在一片浅滩上搁了浅。皮特躺在半舱水里,两脚搭在船外。他实在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背起最后一个氧气筒,为小船放气,然后再拖着它游过灌满水的通道了。

  他不能昏过去,现在千万不能,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深深吸了几口气,喝了几口河水。他摸索着找到保温瓶,把它从钩子上解下来,喝完了最后一点咖啡。在咖啡因的作用下,他的精神振作了一些。他把保温瓶扔到河里,看着它漂在水上击打着岩石。它的浮力太大了,无法漂到另一侧。

  手电筒幽幽发出一丝暗光。为了节约电池里残余的那点电力,他关上手电筒,躺了下来,凝视着令人窒息的黑暗。

  疼痛感已经不复存在。他的神经末梢已经封闭,整个身体都麻木了。他不愿让失败的念头进入自己的头脑。有那么几分钟,他拒绝相信自己无法回到地面上去,忠诚可靠的颠簸号已经把他送出了这么远。不过,要是再破一个气室的话,他就不得不把它扔掉,独自前进了。他开始集聚自己正在衰退的精力,准备应付前面的路程。

  有什么东西突然唤起了他的记亿。他闻到了某种气味。他们是怎么形容气味的?气味能触发一个人头脑中的往事。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不让这种气味溜掉,以便使自己能回想起为什么对它感到这么熟悉。他舔了舔嘴唇,分辨出了一种原来没有的味道。是盐,咸咸的味道传遍了他的全身。

  这是大海的气息。

  他终于到达了地下暗河的尽头,外面就是加利福尼亚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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