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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IEG公司没有义务公布这份受委托而搞的鉴定书。”她冷淡地说。

  “请你读读。”罗伯特激动地说,“行家们的建议是清清楚楚的。他们建议保留海伦大街的老建筑。换句话说,老房子不能变卖和拆除。这可是块难啃的骨头,是吗?”

  “谁对你说过没有反鉴定呢?”奥尔嘉问,“依你说的,好像——”她往下说,“好像圣保利是个完好无损的居住区。但许多房子是危房,状况很不好。这儿是吸毒的渊薮,暴力和流血的演武场。倘若某个公司斥资重整这里的市街马路,那倒是功德无量,值得称颂的。”

  罗伯特明白奥尔嘉的意思,失望至极。他本来希望通过公布鉴定对IEG公司施压。

  外面,一辆公共汽车进站,挡住淡黄头发男子的视线达数秒钟之久。他没有看见奥尔嘉脸上漾起表示遗憾的微笑,同时把鉴定书退给了罗伯特。只看见她伸手拿了自己的坤包并站起身来。罗伯特此前已把鉴定书塞进公文包了。

  天色向晚。奥尔嘉的汽车停在圣者广场,离老监狱不远。老监狱现在成了工地,因为有几家富于创意的通讯社决定迁入这座第三帝国遗留的建筑物。此间草木蓊郁,环境清幽,每平方米面积的价格优惠,奥尔嘉的编辑部已经搬进去办公了。

  该死的车门锁似乎被冻住了。奥尔嘉在包里找打火机。一阵冷风吹过空旷的场地——汉堡人每年两次在此欢庆重大的民间节日。奥尔嘉的汽车停在基坑的边缘。通往新办公场所的引桥要几个星期后方能竣工。地面被牢牢冻住了,这毫不足怪。到处是建筑机械和沙堆。街灯不亮。总之,此间显得异常杂乱。

  车门锁是被冻住了,她想用打火机给车钥匙加热。就在这当口儿,一只手臂突然箍住了她的脖子。

  “把鉴定书拿来!”从牙缝中挤出一个低音。

  奥尔嘉反应极快,朝进攻者的胫骨蹬了一脚就逃。但那人很快追上她,把她摔倒在一辆大汽车后面硬邦邦的地上。几记闪电般的耳光打得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别动,”那声音威胁道,“听着,鉴定书在哪儿?”

  “没有鉴定书呀,”奥尔嘉呻吟,连气都透不过来,“不信,您就翻我的包嘛!”

  进攻者猛然骑在她身上,她仅能看见那人的两只眼睛和几绺从帽子里露出的淡黄头发。

  他空出一只手去抓包,开包,把包里的所有东西全倒出来,只有香烟、一个笔记本、治头痛的药片和餐巾纸,却没有鉴定书。奥尔嘉气闷,他又把她拽起来,蓦然拔出刀子,刀尖逼近她的脸。

  “鉴定书在哪儿?”那声音问。

  奥尔嘉喘息,上气不接下气。极度的惶恐袭扰着她。那人又狠狠地掴了她几记耳光。

  傍晚,海伦大街,电话铃响了。罗伯特摘下听筒。检察院叫他通知他父亲,倘若他愿意付一笔罚金,那么就停止审理指控他严重伤人的案件。显然,那位市建设委员会委员已有所动作。罗伯特急匆匆上楼向父亲禀报,听见父亲的房里有人说话,房门没有关紧。罗伯特朝门缝里窥视,只听得见来访女宾的说话声,却看不见她本人。

  “您的夫人坚持要儿子继续读大学,不愿意儿子留在圣保利。”

  “是他自己要来的,”鲁迪·克朗佐夫回答,“他只是想帮帮我。”

  “您的夫人离开时把小家伙留给您……”

  “是因为小家伙妨碍她,碍她的事!”鲁迪光火了,打断了对方的话。

  罗伯特屏息静听。这位女律师显然在维护母亲的利益,继续说:“你们当时达成了一个协议,即不要让儿子在圣保利长大成人。”

  罗伯特惊异,呆望着门缝,对于父亲为何从来不把自己带在身边,甚至圣诞节也不例外,总算茅塞顿开了。原来母亲出走时早有协议呀,母亲以此为条件才把儿子留给了鲁迪。母亲恨圣保利这个地方,不愿儿子在此间成长,但也不想断绝被她离弃之子的后路,让他有个家。

  罗伯特直咽唾沫。他毕竟是成年人了,自然没有任何人能够禁止他辍学,或禁止他在圣保利生活。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句话:“因为小家伙妨碍她。”就是说他碍了妈妈的事,也不知碍了妈妈什么事。他只知道一样:他没有妨碍父亲。父亲则无论如何要保有他这个儿子。

  罗伯特想一个人呆着,于是下楼到昏暗的大厅里,坐在吧台边,想细细回味刚才听来的事情。尤丽雅冷不防坐到他身边。

  “我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她窃窃私语道,“小意思,希望你用得着。”

  是个有很多夹层的公文包。

  “真皮的。”尤丽雅着重说。

  罗伯特对着包闻了闻。

  “气味纯正。”他说。

  “还有,我要把这个还给你。”她边说边把一封信交给他。

  罗伯特微笑,有点难为情。在此之前,他从未给女孩写过情书。

  “写得真好,”尤丽雅说,“深深地感动了我。没想到你写得这么好。”

  “噢,不不不,”罗伯特更正道,“大多数文句是抄里尔克①的,所以,俄普丝苇德在里面出现了两次。”

  ①里尔克(1875~1926年),奥地利诗人。

  “是呀,我感到很奇特。”尤丽雅笑。

  “我没法更换文句。圣保利把整个节奏破坏了。”罗伯特也随着她那真挚的笑而笑。

  她忽然双手抱住罗伯特的头,吻他,亲切有加。

  “噢,对不起。”

  他们俩没发觉鲁迪·克朗佐夫走进大厅。鲁迪见此情景立马退出,进厨房找酒喝,终于在垃圾桶旁边米琦的小贮藏室里找到了一瓶,旋即倒了一杯进肚。罗伯特随他走进厨房。没等罗伯特开口,父亲就做了个阻止的手势:

  “你不用道歉。”

  “不要考虑我。”罗伯特急忙说。

  “我从来没有想到要这样。”罗伯特微笑,“我不会呆在你这里的,你用不着有丝毫顾虑。”

  鲁迪把烧酒倒进嘴里,凝望着儿子。

  “你现在是要称赞我呢,还是要骂我?”他问。

  罗伯特摇头。他骤然间觉得父亲似乎与他亲密无间了。

  “你进来也不敲门。”罗伯特满怀对父亲的钦佩说。

  “这样对你好,”父亲回答,“你就不必为此打架了。”他迟疑片刻,又说,“暴力只是无言的另一种形式。”

  罗伯特明白,父亲是个多么明智而热心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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