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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可是,如同在他身上发生的其他事情一样,他感到失去了自尊。礼子这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弥补他精神上的创伤,他比以前更加沉默,经常丧失信心。

  礼子和弘子一起在医院工作时,没有对弘子讲武雄现在的心态。

  弘子学会了很多东西。感恩节过后的星期一,她笑容满面,情绪很好,因为她终于收到了彼得的来信。信在路上走了几周后才到达,信的上下两边都被检查时涂黑。她不知道他信中说些什么,只知道他写信时还在奥兰,正在和隆美尔作战,他说他很想她,说一直在给她写信。他的信先被送到坦弗兰,然后转送到图尔湖。她已经按新地址给他写过信,他肯定没有收到。这几天,弘子整天都快乐无比,干活时比礼子更卖力气。

  十二月来临后,重感冒开始在集中营流行。这时,气温已降至零下。

  这儿也出现了几例肺炎症,两个老人已经死去,弘子很难过。她曾努力想使他们活下来,给他们用日语读书,为他们洗澡,给他们保暖,给他们讲故事,但这一切收效甚微。苔米的一个小朋友被送进医院,病得很重。这时,她更加难过。

  医生们认为她活不到明天,可弘子却拒绝回家休息,毫无倦意地陪着她,对弘子来说,这个孩子好像就是苔米。礼子理解她为什么要尽全力挽救孩子的生命。弘子连续三天不停地工作,孩子的母亲一直坐在她身边哭泣。终于,孩子的热退了。医生说她会康复。

  听到这个消息,弘子才感到自己已经再也支撑不住了,她太疲劳了,几乎站不起来。几天来,她几乎一步不离这孩子,不去食堂吃饭,每次都是礼子将饭从食堂为她买来。可她终于救了这个孩子。在没有药品和医生的情况下,她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她是用爱和决心做到的。孩子的母亲感激不尽,不停地道谢。

  弘子带着微笑离开了医院。她走下医院的两个台阶,手臂上搭着围裙,抬头看着冬日的天空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她昏了过去。

  一个路过的老太太看到她倒下,她停住脚步看着弘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弘子倒在那里一动不动,老太太赶紧跑到跟前,看了看她,之后,又跑进去叫医生。礼子还没有下班,马上赶到门口看看发生了什么。她看到弘子躺在门前,脸色惨白,毫无知觉。

  礼子叫了起来。这时,一名医生和两个护士赶到。医生摸了一下她的脉搏,扒开她的眼皮检查瞳孔,她毫无反应。她被抬进医院,仍一动不动。苔米的朋友看到她,大哭起来。

  “她死了吗?她死了吗?”小女孩哭着问,她虽然很虚弱,但是已经开始活泼起来。小女孩的妈妈告诉她说弘子没有事的,她只不过是睡着了。

  医生亲自将她抬到一个用毯子隔开的小病房,然后检查她的脉搏。他不情愿地承认,她已经停止了呼吸。

  “什么病?”礼子喘不过气来,此时,她不像个护士,更像弘子的母亲。

  “还不敢确诊,”医生用英语坦白地说。他是第二代移民,曾在斯坦福大学读书,他本可以在政府要求自愿迁居时去东部的亲属那儿,但他没去。后来,他决定留下来在医院工作。“她的血压很低,几乎没有呼吸。”他转过头来看着礼子问:“她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据我所知,没有。”

  她的脸色很吓人。他们用闻盐测试,也毫无结果。她的病可能还会恶化,礼子怀疑是某种流感,或是猩红热……她不发烧,身体冰凉。她的血液似乎已经停滞。

  医生拍打她的脸,轻轻地摇晃她,然后看了他身边的护士一眼,立即下令:“解开她的衣服!”他要检查她的胸部和腹部,想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呼吸。礼子和两个护士一起赶快解开她的厚毛裙。毛裙很长,松软,前面缝着一长排似乎永远解不完的纽扣。医生也连拉带撕,将弘子的衣服快快弄开,然后,他又赶紧将内衣撩开。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弘子用绷带把自己从乳房到腹部紧紧地缠了起来。由于缠得太紧,绷带阻碍了她的血液循环。“天哪,她这是干什么?”他不知道这些绷带是做什么用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事。医生快速将绷带剪开,几乎在同时,她的皮肤又恢复了生气,开始露出血色。绷带缠得太紧,不仅阻碍了血流,也阻止了呼吸。

  弘子仍然一动不动。当医生将一层层厚厚的绷带拿开时,她的身体缓缓地鼓了起来。医生这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可怜的孩子,”他说着,抬起头,看了看礼子,又低下头看着弘子。她将自己和她腹中的孩子紧紧地缠住了。绷带被撕开后,他们知道她怀孕了,而且月份已经很大。这是愚蠢的行为,弘子从祖母那儿听到日本女人怀孕时应该怎么做,她母亲怀她和裕二时就是这样做的。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怀孕了,她甚至不想让彼得知道,她没有告诉他。她是在六月份离开坦弗兰时发现自己怀孕的,到了七月份,她才敢肯定,她估计孩子会在二月末或三月初出生。她已经怀孕六个月。

  足足有五分钟,弘子才稍稍动了一下。礼子和护士一直在按摩她的皮肤,感到她腹中的婴儿有反应地蹬了一下脚。婴儿可能是在解除了母亲缠在身上的绷带后感到自由和高兴。但礼子的思想在快速思考,她想不出弘子是在什么时候怀孕的。他们在四月份被关进坦弗兰集中营,她唯一常见的人是彼得,他肯定不会那么愚蠢,那么又会是谁呢?弘子肯定是怀了什么人的孩子!

  又过了几分钟,弘子睁开了眼睛,看着大家,感到自己躺在一个遥远的地方,有些头昏眼花。她还没有发现他们解开了她的衣服,将她的绷带撕开,礼子已将一条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医生用否定但温柔的目光看着她。

  “这样做很不聪明。”他拉着她的手说。

  “我知道,”弘子微笑着说,“但我不想离开这个孩子,我想这样才能帮助她。”她还以为医生是指她照顾了三天的那个小病人。

  “我不是指她,我是指你。你这样做对你腹中的婴儿不利。我很惊奇,婴儿怎么会允许你这样做,你差点把你们俩人都扼杀了。”她已经好久没有解开绷带了。医生怀疑自从她回来后孩子是否在发育,这是造成她昏过去的原因,他不知道她怎么忍受得了。

  “你绝不能再这样做了。”医生的态度十分坚决。弘子将脸转向侧面,露出害羞的红晕。医生向礼子点点头说:“好吧,我现在将你交给你的婶婶,但一段时间内,你不能那么辛苦地工作了。你得想想别人,弘子。”他拍拍她的胳膊,然后又对礼子轻轻地说:“让她今天和明天卧床休息,然后再上班。她会好的。”他微笑着和两个护士离开了这个小小的“病房”。现在,这儿只有弘子和礼子。弘子将脸慢慢转向礼子,哭了起来。

  “对不起,礼子婶婶,”她不是指怀孕,而是指用了绷带。“真对不起。”她给他们所有人都丢了脸。但她要这样,现在也不后悔。不管多么丢人,她也要彼得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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