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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礼子看着站在窗外的彼得和弘子,又问武雄:“他们现在能结婚吗?”

  武雄摇摇头。那天早上,他们谈过这个问题。“现在不能。在加利福尼亚州不能。可她又不能去其他地方。我们被困住了。他们得等彼得回来后再说了。假设那时她能自由行动,他们才能结婚。可谁知道呢!”花园里,彼得和弘子也在商量着此事。彼得要弘子保证等他回来,等她自由时,他们就结婚。

  “没有我父亲的许可我不能答应你。”她十分悲伤地看着他,期待着,希望形势会发生改变。她被赶出学校,这已经使父亲失望一次了,她不能再让父亲失望,不能不经他的同意就和人结婚。“我想和你结婚,彼得……我想照顾你。”他们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彼得将弘子拉坐在他的腿上。

  “我要永远照顾你。我希望我能多呆一会儿,我想和你一起去坦弗兰。如果当局允许,我会天天去看你。”弘子点点头,可还是对所发生的事感到困惑不解,虽然她尽力表现出勇敢,但彼得可以看出她很害怕。他抱着她,感到她在发抖。

  “我为武雄叔叔和礼子婶婶感到难过。这对他们来说太难了。”

  “是的,我也会尽全力帮忙。”他说,但又不知该做些什么。他答应将武雄攒下的钱存入银行,主动去买武雄卖不掉的东西。但谁也不能在九天内轻松地抛弃一生积攒下来的家产。有的日本人不得不出售企业和农场,或干脆在迁走时放弃自己的家产。

  “到那儿后,我会替他们照顾孩子的。”弘子说,但彼得心里还在怀疑她是否能和他们呆在一起。继而,马上又对自己不能保护她而愤怒不堪。“健二很生气。”弘子提到表弟。

  “他有权这样做。他说的是真话。他和我一样,我们都是美国人。他们无权像对待敌人一样对待他。他不是敌人。”彼得异常愤怒,“他们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说呢?”

  她同意彼得的观点,但她不理解这其中的理由和可能的暗示,报纸上连篇累续的都是日本人袭击美国和威胁海岸的消息。有时她也相信他们有权重新安置日本移民,有权认为这些移民仍然对自己的祖国忠贞不渝。但为什么这些移民在从未回到过日本、在那儿已无亲属的情况下,仍然还要忠于日本?这无法用理性去解释。听着彼得的话,弘子摇摇头:“可怜的武雄叔叔,可怜的一家人。”弘子将自己排除在外,接着,她又忧伤地说:“我必须将和服都扔掉。它们很重,我带不走,也许现在不穿更好。”

  “我会为你保管的。”他伤心地说。他更希望能将弘子本人保管好,不让她受到伤害,“形势好转后,我们还会呆在一起的,弘子,不论未来发生什么,你一定要时刻牢记这一点。不管命运将我们带到何方,你都必须记住,能吗?”她点点头,表示同意。他吻了她。

  “我会等你的,彼得。”她小声地说。

  “我会回来的。”他有信心,同时也祈祷上苍,希望上帝能保佑他俩都平安无事。

  他们慢慢走进屋。然后就开始忙碌起来。大家都在忙。

  武雄已从学校辞职。彼得也请了一周假来帮他。与田中家的其他日本朋友相比,武雄是比较幸运的。他家的房子还算卖了个好价钱:超过一千美元。很多人家的房子只卖了一百元,如果邻居很贪婪,价钱就会更低,有很多人在等待着,想占这个便宜。他们也听说其他人仅有三到四天的时间来准备迁居。九天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一大恩赐。

  他家的汽车只卖了五十元,一副崭新的高尔夫球棒卖了五元,武雄本想将它送给彼得,可是彼得也要走了,当兵后,他自己的东西也要存放到别处。武雄家要出售的东西堆成了山,他们将一切不能带走的东西都卖了。礼子看见自己的结婚礼服仅以三美元的价钱卖给一个漂亮女孩时,忍不住哭了起来。弘子小心地将苔米的娃娃屋装进一个盒子里,里面装好所有的小家具,工整地写上武雄的名字,准备将它送到政府提供的仓库里保存。

  他们送到政府仓库的东西不多,不过是一些照片,苔米的娃娃屋,和一些有特别意义的纪念品。武雄认为剩下的东西没有什么保留价值,大的物品都以低价卖掉。彼得负责收钱,卖出的东西大概换回三千美元。这数目听起来似乎是一大笔钱,但想到这是他们的全部财产,似乎又太少了。武雄的秘书来带走他们的爱犬莱西,这是最令人心痛的时刻。苔米抱着小狗大哭,不让抱走,后来还是弘子过来将苔米拉开。那个可怜的女人在带走小狗时也流下了眼泪。莱西在车里大吵大叫,似乎它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它的叫声一直到汽车拐弯后才渐渐消失。

  这是最糟糕的一天。每人都失去了好些东西,肯卖掉了他收集的有名人签名的棒球棒,还有他那些小童子军服;萨莉将她喜欢的床卖掉了,他们将所有的床都卖掉了。在弘子的建议下,他们晚上将睡在垫子上,直到离开。

  “真是太可怕了。”萨莉听说后大哭不止。她的一切都没了:衣服、朋友、学校、她的床。现在,她只能像狗一样睡在地上。

  “在日本,人们都睡在地上。”礼子看着弘子,想装出笑脸。可这使萨莉更加愤怒。

  “我不是日本人!我是美国人!”她向他们大喊,然后就冲进屋里,将房门使劲关上。每个人的心情都糟透了,尤其是苔米,她还在为莱西和娃娃屋伤心。

  “等到了那儿,我们再做个新的。”弘子许诺说。

  “你不会做!爸爸也不会让的。”这几天,她的父母情绪极差,只有弘子陪她玩。

  “他会同意的。他可以教我怎么做。我们一起做,你和我。”

  “好吧。”苔米稍好了些。她已经九岁了,萨莉刚过十五岁。虽然她们的年龄尚小,但现实并不能使她们的感受更好些。唯一好一点的消息是,肯的女朋友佩姬家也将在同一天去坦弗兰报到。

  萨莉的朋友凯瑟琳自圣诞节后再没有和她通过电话。一天,她和哥哥开车慢慢经过萨莉家,看到他们正在出售东西,但他俩没有停车,也没有招手。萨莉看见他们,转过身去,她不愿意看见他们。

  新来的房主买了一些他家的家具,但不多。

  卖完东西后,距报到的时间只有两天了,可家里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们还有一些东西要打包。弘子日夜不停地帮助打行李,将不用的东西挑出来,送给朋友或送给慈善机构。使他们感到最为难的是,他们不知道到了再安置地后需要些什么东西,不知道是带平时穿的,还是带上班穿的衣服,带薄的,还是厚的。他们不想将有限的携带品重量浪费在没用的东西上。

  直到最后一天的晚上十点钟,他们才终于准备停当。这些天,彼得一直和他们在一起,武雄递给他一瓶啤酒,然后上楼去帮助礼子。彼得和弘子坐在房子外的台阶上,这是四月里一个美丽的夜晚,很难令人相信厄运将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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