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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我是真心的。房子,还有汽车。”武雄听说有人将旅馆以100元,汽车以50元出手。这些东西带不走,也无法保存。他也觉得没有必要将如洗衣机那样的物品放在联邦仓库里,还不知道要放多少年呢。他得卖掉能卖的财产,送走不得不送人的东西。“我想,该进去了。”他说,但内心不希望他进去。他不愿让彼得看到当家人了解情况后脸上的表情,尤其是弘子的。孩子们会吓坏的,但他们岁数还小,可以熬过难关,而且不会有多大危险。家里的物品也不太重要。他和礼子花了十九年时间积攒的所有财产,可能必须在九天时间内都统统扔掉,在一瞬间里抛弃。

  彼得搂着武雄的肩膀一同走进房子。当他们看到礼子和弘子时,两个男人又禁不住流下泪水。弘子还不足十九岁,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和毛衣站在礼子的身边。她显得很有尊严,她的眼睛马上盯着彼得。她的目光使彼得不得不面对事实,鼓起勇气。武雄径直走向妻子,抱住她,那些标签就在他的口袋里。这时,礼子已经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开始哭泣。

  “我们也必须走吗,武雄?”她问。希望有人告诉武雄,说他家是个例外,希望奇迹出现,希望有人告诉他们说这是个错误,他们可以留在帕罗·奥德的家里不走。

  “是的,亲爱的,得走。我们得去坦弗兰的集中营等待重新安置。

  “什么时间走?”

  “九天之内。”他感到胸中阵阵疼痛,但仍然坚强地站着。“我们得将房子卖掉,还要卖掉所有能卖掉的东西。我们可以将卖不掉的东西存放在政府的仓库里。”礼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时,武雄从口袋里掏出了标签。看到这些,礼子又开始哭泣。弘子睁大眼睛,看着他们,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她将目光转向彼得,心里充满了恐惧。

  “我和你们一起走吗,武雄君?”她又开始用日本方式问。现在没关系,外人听不到。

  “是的。”武雄说了谎。他并不敢肯定,但告诉弘子这些还为时过早。他不想再让她感到害怕。

  孩子们也都出来了。武雄把一切,或自认为了解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大家。家里哭声一片,彼得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是个令人悲伤的早晨。苔米听说不能将她的小狗莱西带走,大哭不止。

  “那莱西该怎么办?”她哭着说。“他们会不会杀了她?”

  “当然不会。”武雄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感到他的心在刺痛,他连自己的小女儿或任何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现在,对他们没有奇迹,只有悲伤。“我们将把莱西送给朋友,我们认识的人会对她好的。”他想让她放心。

  “给彼得怎么样?”她满怀希望地看着彼得,可能有一天,他会将莱西还给她的。彼得轻轻地拉过她来,亲了亲她的小手。

  “我也要走了,我要参军了。”

  苔米回过头来看着弘子,害怕地说:“我的娃娃屋怎么办?”

  “我们把它小心地包起来,带走。”弘子答应她,但武雄摇了摇头。

  “不行的。我们只可以带能带走的东西。”

  “我能带娃娃吗?”苔米绝望了,但这次武雄点了点头。

  当他们离开房间时,两个女孩都哭了起来,肯也坐在那里固执地擦着眼泪。当武雄再次回头看他时,才发现还需解决肯的问题。

  “怎么了,肯?”这还需要问吗,肯的肺都要气炸了。

  “这个国家,如果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就是这个国家!爸爸,他们可以不把你看作是美国公民,但我是,我生在这儿。我明年就可以当兵了,我可以为国家献身。可他们却要将我用船送到某个地方去,就因为我有日本血统,不管我们是第几代日本移民?”这是他们所采用的标准,只要有日本血统,不管是第几代移民,公民权和出生地都不起任何证明作用。他一出生就对国旗起誓,高唱“星条旗之歌”。他当过童子军,有自己的送报打工路线,在公共汽车上吃爆米花,在七月四日吃苹果馅饼。可现在,他却变成了一个“外国人”,将像一个罪犯或是间谍一样被驱逐出家门。这是他所遇到的最坏的事情。此时,他的所有理想、信仰和价值观都彻底破碎了。

  “我知道,儿子,这不公平。但这就是他们要求的东西。我们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

  “我要是不走呢?”有人已走了,但那只是少部分人。

  “他们可能会把你送进监狱。”

  “也许那样更好!”肯特别固执、武雄轻轻地摇摇头。礼子哭得更厉害了,失去了家已经够多了,她不能再失去孩子。

  “我们不希望那样,肯。我要你和我们大家一起走。”

  “他们会让我们住在一起吗,武雄?”礼子很害怕地问。肯这时怒气冲冲地跑进厨房,他要去打电话,他想和佩姬谈谈。可她家的情况也如此,所有日本家庭的情况都是如此,没有人比他知道得更多。

  武雄看着妻子,他无法向她说假话,他从未说过谎,现在也不能开这个头。他不想对她做出实现不了的保证。“我还不清楚,有很多谣言。他们可能会将我和你们分开,因为我是日本国籍。这仅仅是猜测,没有人直说。可是我们的标签号码都一样。”当彼得和弘子出去后,礼子又问:“弘子呢?”

  “我也不清楚。在他们眼中,她是一个‘敌国外国人’,和你们不一样。弘子可能会有麻烦,但我还不知道,礼子,我们还得等待。”这是武雄对妻子说过的最难以接受的话。他抱着她,情不自禁地流出泪水。他觉得似乎是由于自己才使家庭受难,一切都是他的错。他们失去了一切,只有上帝知道他们能去哪儿,会发生什么。也许,实际情况要比谣言还糟,可能他们都会被处死。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目前,他们只能等待,希望全家人能不被分开。“对不起,礼子。”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话。礼子抱着武雄,安慰他,告诉他事态的发展谁也无法预测,这不是他的错。可她从武雄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不相信她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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