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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最好在电影院里喝,要晚点儿喝。现在我们不需要香槟,我们需要的是互相拥有对方。

  这已经是一种足够的精神快感了。

  我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手,这就够了。

  就在这上面,在灰暗中,在一堆绳索和电缆之间,在舞台灯光的照射范围之外,我们像两个白日的小偷,在偷偷地享受着我们迟来的幸福。

  下面,桑雅·索娜和哈约·海尔曼正在互相恋爱。

  我们在看着他们恋爱。

  是呀,这正像我们从前的情况。

  像二十年前的情况。

  这种关系一直没有中断!持续到今天!明天也要继续下去,后天也如此。

  二十年后也永远如此!

  对此我深信不疑,这是最令人幸福的事。

  我们互相看着对方。默默地。

  但我们感到内心有无尽的幸福。

  休息时,我把维克托拽到衣帽问。我想把他介绍给桑雅认识。

  “桑雅,这是维克托·朗格。”

  “是您哪。”桑雅说着,用一种略带嘲弄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的维克托。“您今天也来观看?”

  “是的,”维克托说,“我今天也来看看。”

  哈约·海尔曼坐在一个角落里,坐在理发师的白大褂旁,正在沉思默想。他反正没有——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听我们的谈话。

  我要不要把真的维克托·朗格介绍给假的维克托·朗格认识呢?这两位结识以后又会说些什么呢?也许假维克托·朗格要骂真维克托·朗格:“您就是那个该死的维克托·朗格啊!”也许他鹦鹉学舌,也问他今天是否来观看的。

  真正的维克托·朗格也一定会一字不改地回答:是的,我今天也来看看。然后他们就相对无言了。

  一想到这些,我就难以忍受。

  我为什么冒出这么一个馊主意,把我自己的维克托拉到幕后来呢?

  “您真是一位光彩照人的查洛蒂·克莱贝格。”维克托彬彬有礼地对桑雅说。如果桑雅摘下她的假发、脱下她的背带裙放松一下的话,她的迷人程度也不过一般。她穿着短短的白衬衣,留着微湿和紧贴头皮的头发,坐在衣帽间桌旁的镜子前。

  当他用这样的话奉承桑雅(无论怎么说,她比我年轻七岁,比我迷人!)时,出于一种卑鄙的嫉妒心理,我心里还是被深深地刺痛了。

  我才是那个迷人的查洛蒂·克莱贝格呢!

  桑雅·索娜只是在演我!

  维克托好像不知道这一情况似的!

  为什么他不说:“索娜女士,您是这儿最迷人的,但七层布景后面躺在七个枕头上的赫尔女士要比您更加迷人,胜过您一千倍!”

  不,这种话维克托不会说的。

  他绝对是那种见多识广的男子汉。

  如果他今天夜里对我悄悄地说,我是这个世界上最最迷人的查洛蒂·克莱贝格,那又会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我很迷人,但要公众知道才行!该如何对公众说呢?算了吧,决不让公众知道!

  哎,女人的嫉妒心像一只令人讨厌的老猫在歇斯底里地尖叫着,抓挠我的胃粘膜。一秒钟前我还羡慕桑雅·索娜,可现在,当我的维克托用他那种只属于我的柔软的声音赞扬她那半裸的、苍白的外貌时,我却被顽固的嫉妒心折磨得要死。

  为了找话说,我开口道:“桑雅,我想我那时候也像你这么漂亮和自信就好了!”

  也许桑雅认为这是一种批评。

  “我是根据我自己的体会演查洛蒂·克莱贝格的。”桑雅口气坚定地说,“你自己同这一角色对号入座,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突然间我觉得她不再是那个出色的伙伴了,不再是那个单纯、热情、乐天的女人了,不再是那个像姐妹一样亲密无间、具有好心肠的朋友了。

  她突然变得冷若冰霜。

  哎,我对和她在一起的这半小时真是后悔不已。

  “另外,威尔和我还改动了几个场面。”桑雅说,“有些场面要根据剧情的发展而定。”

  好哇,好哇,威尔·格罗斯和桑雅·索娜,你们竟然改动了剧情。

  她不是一再强调,她不能忍受威尔·格罗斯这个人吗?她不是最近还在说不值得同威尔·格罗斯这个人打招呼,她只想通过助理导演同他打交道吗?

  现在可好了,两人共同对剧本作了改变,居然还瞒着我!

  “桑雅,我……”

  有人敲门。

  友好的摄影师乌维·海兹曼把脑袋探进门来打招呼:“喂,弗兰卡!你再次来观看,真是太好了!”

  “喂,乌维,”我有气无力地说,“我也很高兴。”

  “桑雅总说,你在场对她是一种安慰,没有你她就拍不好。是吗,桑雅?”

  桑雅在使劲地擤鼻子。

  “桑雅这么说,太过奖了。”我说。

  两位维克托,不管是真的维克托还是假的维克托,都没有介入。

  “喂,桑雅,外面有一位记者先生在等着,想了解一下这个故事的作者的生平。”

  我吃了一惊。

  “等一等,我马上就去。”桑雅说。

  她披上一件理发衣。

  “桑雅,”我一边说着,一边抓住她的手臂。“真对不起。”我憎恨吵架,每次总想马上息事宁人。

  我真想像我们初次认识那样去拥抱她。毕竟,开始时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和令人难忘!我们曾经几小时之久坐在我家里谈论查洛蒂·克莱贝格,一起喝葡萄酒,一起聊天,共同畅怀大笑。我们在背后说威尔·格罗斯的坏话,竭尽中伤之能事!我们聊得忘记了时间,然后我用每小时一百九十公里的速度飞快地把你送到了机场……

  假象与真实,电影与现实,它们的界限在哪里?我茫然不知所措。桑雅,你也有同感吗?

  桑雅没有听我说话。

  她走到外面,来到了记者等待的过道上。桑雅曾对我发誓,再也不让一个记者接近她。这才刚刚过去四周时间啊!

  “走吧,”维克托用温柔的声音对我说,“我们回旅馆吧。”

  有那么一会儿,我都动心了。还是走吧,匆匆离开,让别人来安慰自己吧。让她在沾沾自喜的炼狱中去经受煎熬吧!让她在矛盾之中去耗费精力吧!让她去丢脸吧,即使她在有着成千上万观众的银幕上微笑!让她去散布是她亲自写的这个故事吧!

  但我的自尊心随即占了上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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